目光绞索
东阳门往东五里地,青溪中桥的东面,一条林荫大道笔直通向一座巍峨的南向大门。这座大宅,除了典雅,就是奢华。
两座凶神恶煞的石狮后,朱红的大门上镶嵌着一排排闪闪的门钉。高门之上,是南梁皇帝萧衍的御笔“永兴公主府”五个鎏金隶书大字。
不同于其他王府,公主府门口森严的警卫背后,是一个巨大的牌坊,依旧是萧衍的御笔,“春风摇芳”四个大字阳光下熠熠生辉。牌坊后,是一座堂皇的房舍,青砖灰瓦,雕梁斗拱,庄重里透着飘逸。
房舍后面,是一座堆满奇花异石的假山。再往后,是一汪巨大无边的湖泊和岸边蜿蜒细腻的回廊。湖泊对面,是一座人工山,依山而建的是绵延起伏、气派恢弘的宫殿。连接湖泊和对面的是一条有着十三个斗拱的石桥,桥上汉白玉的凤形石雕,在两侧依次铺展。
巳时过半,冉及才到达公主府拜会。他怕来早了打搅了公主的清梦。
一排侍卫傲慢地拦住了他。他只得出示天子金牌。侍卫头目轻蔑地再次拒绝:“公主殿下有令,只认公主府通行令牌,其他的一概不认!”
冉及意识到,这里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。他只能智取。
“这位大人,能否替在下递上名帖?多谢多谢!”他收起金牌,从怀中掏出名帖。
“等着!”侍卫头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。
少顷,侍卫头目返回,送还名帖,大声说道:“公主殿下不见,赶快滚蛋!”
冉及无奈,只得掏出了郗光身上的玉坠:“这个可以吗?”
侍卫头目立即满脸堆笑:“这个当然可以。您请进!”他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。
冉及跟着走进牌坊后的房舍后,侍卫头目转身离开,接着是一位秀丽婀娜的宫女,领着他走过假山中的小道,沿着湖边的回廊,走上贯穿湖心的石桥,一直来到山边的宫殿外。
宫女告辞。一个宦官模样的男子接力领着他。
穿过重重叠叠的宫室,在山腰位置,一间宽广高大的客堂在他的面前展开。这是公主府正殿银銮殿。一股异香悄然飘来,有一种沁人心脾的神韵。华丽的躺椅上,斜坐着一位美艳绝伦的三十来岁的贵妇。不用介绍,应该就是永兴公主。
冉及躬身下跪:“都官郎中冉及拜见公主殿下!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!”
萧玉瑶无精打采地瞄了他一眼:“奴才们真不会办事,不是让他们打发你走了吗?”
“下官皇命在身,不得已打扰殿下,切请勿怪!”冉及再次叩头谢罪。
“好了,起来吧。”萧玉瑶噘了一下小嘴。当她再次瞄了一眼冉及时,眼睛一亮。眼前原来是个英俊威武的男人。她的心旌摇荡了起来。
“冉大人找本宫何事啊?”
冉及掏出了玉坠:“公主殿下认识这个吗?”
萧玉瑶接过玉坠:“这是本宫府里的通行令牌。冉大人在哪里得到的?”
“这是郗光的。下官在查验他的住所时找到。”冉及告知。
“郗光是本宫的堂舅,本宫曾给他一枚,让他得空时过来串串门。谁知道他是个短命鬼。”萧玉瑶说起这些,没有一点伤感。
“在他死前的那几日,公主见过他吗?”
“没有。他整日看着玉玺,尽忠职守,很少来本宫处。”
“那公主听说过传国玉玺的事吗?”冉及试探地问。
“听说丢了。丢了好啊,省得那么多人惦记。”萧玉瑶向冉及抛了一个媚眼,眼神在他的周身游荡。
“公主认为是什么人偷了玉玺?王公贵胄还是平民百姓?”冉及此时也禁不住脸红心跳,因为萧玉瑶已挪到了他的身边,成熟艳女的体香蔓延在他的周身。
“是本宫偷了玉玺!本宫还要偷你!”萧玉瑶左手拉住他的手,右手伸向了他的裆部。
冉及惊恐不已。他丢下萧玉瑶,夺路狂逃。他的身后,是萧玉瑶淫荡而充满雌性的笑声。
冉及漫无目的地沿着青溪王府区漫步。早春的寒风,小刀般削剜着他的皮肤和内心。此刻,他的心情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:沮丧。
他痛恨自己的怯懦,更为自己的窝囊羞愧。
忽然,一阵开道的吆喝声打断了他的遐思。远远望去,一列王爷的出行阵仗威风八面地行进。从规模上看,应该是临川王萧宏的车队。他是当朝最有权势的王爷,身兼太尉、扬州刺史之职,手握兵权和京畿地方大权。看来今天的朝会已散了,临川王是刚刚下朝归来。
冉及展开轻功,偷偷跟了上去。令他奇怪的是,临川王仪仗走进了王府,但临川王没有回家,他乘了一座轻轿朝永兴公主府而来,身边只有四个仆人。
朝野传言,临川王与永兴公主关系非同一般。难道真的如刘之遴所讲,传言大都是真的?
已经熟悉了公主府路径的冉及,轻车熟路地绕到府后的宫殿区,以卓绝的轻功,神不知鬼不觉地跃进府内,在公主接见他的山腰银銮殿外静候。
公主斜躺在宽大的躺椅上,翻阅着一本春宫画册,扭动着凹凸有致的娇躯。看得出,她已是欲火焚身。
萧宏走进后,二人迅速抱成一团。
萧玉瑶扔掉身上的外衣,露出洁白无瑕的曼妙胴体。天啊,原来她只披了一件长氅,里面是一丝不挂。
冉及心跳不已。他几次转开眼睛,又几次忍不住偷看。他要盯紧他们的一举一动,这是他的职责。
五十三岁的萧宏此时已褪去身上的所有衣物。冉及发现,萧宏是地地道道的美男子。他身材颀长、壮硕,没有一丝赘肉。
萧宏与萧玉瑶是嫡亲的叔侄关系,这种乱伦让自幼在天道盟长大、以道德为天的冉及崩溃。他进一步想到的是,皇帝陛下以佛教教化臣民,一口一个“智慧”“觉悟”,要是知道自己的亲弟弟和自己的嫡长女通奸乱伦,他会是什么反应?
一声浪叫将他的目光拽回到现实。他看见,萧玉瑶双手支撑着躺椅,头部向下,萧宏抬起她的双腿置于自己的腰间,一阵猛冲。
半个时辰后,两人才从激情中醒来,又是一阵缱绻,才依依不舍地分开。
回到都官府衙,冉及将公主府惊心动魄的故事报告给刘之遴,刘之遴只是一声叹息:“永兴公主多年前就已下嫁驸马都尉殷钧,她不住驸马都尉府,却坚持住在公主府,这本身就是荒谬之举。事实上,公主和驸马,夫妻关系名存实亡。公主根本看不上驸马。因为驸马向陛下告状,说公主侮辱他的父亲,公主平生第一次挨了陛下暴打,夫妻关系更加淡了。”
“徒弟建议全天候监视临川王府。既然知道临川王和永兴公主的特殊关系,临川王的嫌疑就非常之大。从动机上讲,他是最有可能觊觎皇位之人。他是当朝太尉,兵权在手,又是野心勃勃。以前多次传言他想谋反,都被皇上压了下去,最后不了了之。”冉及说道。
“那也只能秘密监视,千万注意。皇上对他这个六弟感情不同一般。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!”刘之遴深深吸了一口气,说道。
“可否让都官部捕快微服轮班监视,徒弟潜入王府,一查仔细?”
“此计甚好。注意,千万别惊动了临川王,否则……”刘之遴欲言又止。
“师父放心,没有拿到铁证,弟子一定不会打草惊蛇!”冉及拍了拍胸脯。
都官部的捕快们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,对临川王府进行秘密监视。在南向,是王府正门,他们伪装成商贩,卖货测字甚至兜售小吃。王府的兵丁倒是高兴,他们时不时溜出来搭讪几句,买点东西。
冉及在王府中的时间与萧宏的作息同步。萧宏几乎每日亥时入睡,辰时起床。冉及就在辰时入府,亥时离开。唯一的难度是,萧宏妻妾太多,就餐地方不定,夜晚睡觉房间不定。好在他的作息时间非常固定。即便“临幸”哪个妻妾,也都是在休息时间以外完成。
萧宏与萧玉瑶的幽会也很有规律。每隔两天,萧玉瑶来一次王府,又每隔两天,萧宏前往一次公主府。最近萧宏收了一个名叫玉奴的小妾,十分宠爱。娉婷袅娜的玉奴是满庭芳五大“曲娘”之一。听说萧宏去那里听曲,一眼就看中,花重金买了过来。玉奴成了和江无畏、天香并驾齐驱的三大宠姬。这在有着上千名美女的临川王府并不是一件易事。
玉奴善解人意,娇嫩可人。白皙而光滑的皮肤,玲珑有致的身材,娴熟销魂的床上功夫,还有宛若夜莺的歌声和娇吟,都令萧宏眷恋。玉奴还有一套很好的按摩功夫。每次激情过后,她的纤纤玉手,轻轻揉摸着萧宏的穴位,萧宏都能安然入睡。
经过了解,冉及发现天香也是五年前从满庭芳买来的。看来临川王同满庭芳关系非同一般。
临川王王府是整个大梁王府中守卫最为森严的一个,兵丁们手持长矛,无时无刻不在巡逻。因此,在这里盯梢异常辛苦。冉及的时光几乎都是在树杈或屋檐的隐蔽处度过的。
王府有两个神秘的所在:一是前院的佛堂,萧宏每日起床,梳洗完毕必来佛堂上香;二是后院的一百来间库房,萧宏每日入睡前,必令近侍掌灯亲自巡视一遍。两处均有重兵把守。
终于等来一个雨夜,乘着守卫的兵丁进屋避雨之机,冉及溜进后院的库房。黑暗中,他只能用手摸索。他触摸的是一件件冰凉坚硬的物件。刀、剑,还有长弓、戟、槊。没错,这里全是兵器。他摸进隔壁房间,也是一样的兵器。探过所有房间,他的结论是,全都堆满兵器。
一百多间库房,应该有数万件兵器。冉及吓出了一身冷汗。
朝廷规定,私藏一件兵器劳役,私藏三件兵器流放,私藏五件兵器按谋逆论处,斩首。临川王竟然私藏了这么多兵器,他要干什么?
冉及抽起一件兵器,以作勘验。他怕黑暗中自己误判。
前院的佛堂是在五更时分探访的。当时雨已停了,但兵士们也已疲倦,他不费力气便溜了进去。
佛堂依然是一片漆黑。他依然不敢点灯,怕惊动守卫。他把注意力集中在飘有香味的那一间屋子。袅袅的香烟中,他用手四下摸索。
他并没有发现佛像。
难道这里供奉的是萧宏祖先的牌位?但牌位应该是硬邦邦的,这里除了一件软绵绵的像衣服的东西,并无他物。
他决定翌日白天再来。
第二天,他找来都官部捕头张云柱,请他带领兄弟们配合。
这一天朝会时间,临川王萧宏一早就在大队人马护卫下,上朝去了。巳时刚过,王府门口斗殴声骤起。一大群人你争我喊,推推搡搡,不用说,这是捕快们演的好戏。
王府兵丁很多人出门看热闹。那些当班执勤的,也忍不住分心偷瞄。
冉及先是跃入后院库房,确定自己昨夜的判断。没错,全是兵器。
他迅速潜入前院,溜进佛堂。眼前的一幕差点让他眩晕过去:昨夜摸到的软绵绵的东西,原来是一件龙袍!香烟缭绕的房间内,龙袍高挂于正墙,十分醒目。
萧宏每天起床后早餐前膜拜的,竟是这件龙袍!
私藏大量兵器,私藏、朝拜龙袍,他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。
冉及来不及细想,赶紧抽身。再过一会儿,临川王就要下朝回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