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汴京傅府别室内，一盆盆猩红血水如残梅般接连被端出，产妇嘶哑的痛呼声刺破暮春的薄雾。沈清钰湿透的青丝黏在苍白的面颊上，十指深深抠进锦被，下腹传来的剧痛几乎要将她撕成两片。

&#;夫人再加把劲！这胎位不正卡着出不来啊！&#;稳婆颤抖着手替她拭去额角的冷汗，声音里带着哭腔，&#;快去请首辅大人定夺，这……这怕是要保大保小啊！&#;

沈清钰混沌的神志骤然清醒，保大保小？那个曾与她山盟海誓的男子，此刻正为寻白月光舒慧弃她于不顾。成亲四载春秋，她总天真地以为腹中骨肉能换他半分柔情，却忘了四年前大婚当日，舒慧不过假意被绑，便叫他当着满堂宾客拂袖而去。

&#;不必……&#;她刚要开口，雕花木门突然被撞开。绯红官袍裹着寒气逼人的身影大步踏入，产房里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被傅时烨冷厉的眼神镇压下去。

&#;舒慧在何处？&#;铁钳般的手掌猝然掐住她纤细的脖颈，男人眼底翻涌着暴戾，&#;你竟敢再次设计她！&#;

沈清钰徒劳地抓挠着禁锢咽喉的手掌，泪珠顺着眼角滚落染湿枕巾：&#;我当真不知……&#;话未说完便被粗暴打断。

&#;既如此，你又有何资格安然生产？&#;傅时烨甩开手，官袍下摆扫过满地血污，&#;都滚出去！何时肯说实话，何时再进来！&#;

稳婆们吓得魂飞魄散，连滚带爬退出产房。沈清钰蜷缩在凌乱床榻上，小腹阵痛如潮水般汹涌，身下汩汩鲜血染红月白亵裤。她颤抖着抚上隆起的腹部，泪眼朦胧中仿佛看见十年前雪夜——那个为她撑伞的少年将银钱与热粥塞进她掌心，承诺会护她一世周全。

&#;系统提示：累计误会值达点，攻略任务彻底失败。&#;冰冷的机械音在耳畔炸响，沈清钰才惊觉时光已蹉跎十载。五岁那年暴雪摧毁村庄时，是傅时烨将她从生死边缘拉回；十八岁那年他金榜题名，红烛下许诺&#;结发为夫妻，恩爱两不疑&#;；可自从舒慧出现，那些温柔都成了镜花水月。

下身撕裂般的疼痛将回忆撕碎，沈清钰咬破唇瓣强撑着用力，指甲深深嵌入掌心。孩子，她的孩子……纵使父亲薄情，这血脉相连的小生命何其无辜？

&#;恭喜宿主，检测到生命体征衰弱，是否启动脱离程序？&#;系统音再次响起。沈清钰望着帐顶晃动的流苏，忽然想起舒慧惯爱穿月白纱裙，而傅时烨总说她穿红色最是明艳。原来这十年情深，终究敌不过白月光的一滴泪。

第2章

重归故土，重返至亲怀抱！

沈清钰激动得双手颤抖不止。

因白血病缠绵病榻时魂穿异世，此刻双亲怜惜痛楚的眼神犹在眼前。终于窥见归途，她眸中重燃星火。咬紧银牙撑起病躯，握紧接生婆遗落在旁的银剪——那柄泛着凛冽寒光的凶器，最后一次向系统求证。

&#;唯有身死，方能归去？&#;

&#;然。&#;

得到确凿答复，她垂眸凝视仍隆起的腹部。胎动牵扯着皮肉，带来锐痛。曾几何时，她满心欢喜筹备婴孩降生，以为能借此拉近与傅时烨的距离，甚至与他共同拟定了姓名。

&#;如今倒庆幸你未曾来这世间受苦。&#;泪光在眼眶打转，喉头哽咽难言。素手轻抚肚腹作别，旋即阖目扬起剪刃，朝着心口狠心刺下——

&#;砰！&#;

房门轰然洞开，月白袍角掠过门槛。谢言箭步冲来攥住她手腕，俊脸布满愠色：&#;你疯了不成？以为自戕便能换他回眸？&#;

&#;倒不如老实交代舒慧下落！&#;

沈清钰沉默望着这张熟悉面孔。昔年她倾尽所有从奴役营赎回奄奄一息的少年，十岁稚龄昼夜奔忙，省下五两雪花银送他学医。如今他衣锦还乡成汴京名医，满心满眼却只有舒慧。

&#;既如此牵挂，何不亲自寻她？&#;沈清钰挣动腕子，剪尖已抵至咽喉。谢言骇然收紧力道，指节发白地夺下凶器。

恰在此时，傅时烨领着衙役踏入房中。目光扫过她孕肚时微微一顿，便抛出最后通牒：&#;沈清钰，再不招认，休怪本官将你送交大理寺。&#;

沈清钰身形剧颤，心如刀绞：&#;你要下狱问罪？可知孩儿尚在腹中？&#;

&#;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，纵使你是首辅夫人，藏匿人口也难逃法网。&#;男子公事公办的语调刺得她鲜血淋漓。

是啊，若他当真在意，怎会在她临盆之际调走所有稳婆？那些缠绵悱恻的夜晚，那些缱绻情话，莫非尽是虚情假意？

&#;要杀要剐悉听尊便！&#;沈清钰惨白着脸轻抚肚腹，&#;问千遍也是不知，你若不信，此刻便可取我性命！&#;

傅时烨脸色骤沉，铁钳般的大手掐上她脖颈：&#;你真当我不敢吗？&#;

第3章

窒息感如潮水漫上喉头，痛楚却令她愈发清醒。往日定会为他冷待暗自神伤，而今只念着归家。若让双亲知晓她在此间遭际，定要心疼垂泪。

指腹抚过圆隆腹部，她阖目待死。预想中的剧痛未至，颈间桎梏骤然松脱。抬眸正对上谢言怒目：&#;你疯他也疯不成？&#;

四目相对刹那，傅时烨眼底闪过痛楚、悲怆与庆幸，转瞬又化作漠然：&#;以为自戕便能要挟我？&#;他广袖轻挥，衙役如狼似虎扑来。

孕肚拖拽在地，下身撕裂般疼痛，地面蜿蜒着刺眼的血迹。谢言忍无可忍出声阻拦：&#;她胎位不正难产在即，至少待……&#;

&#;谢言，莫忘这些年是谁为你引荐病患，助你扬名汴京！&#;傅时烨冷声截断话头。

谢言薄唇紧抿，终是沉默。这般争执沈清钰早已听得腻烦，每次都以谢言退让告终。任由衙役拖拽前行时，忽闻小吏喜报：&#;大人，舒姑娘寻到了！&#;

傅时烨周身寒意尽褪，看向沈清钰的目光透着洞悉：&#;果不其然，不逼你便不交人。&#;随即转向报信人：&#;舒姑娘可曾受伤？&#;

谢言已抢先一步冲出门去。沈清钰抚着死寂的肚腹，唇角浮起讥诮。她的孩儿胎死腹中，痛楚煎熬之际，无人问津。而舒慧不过佯装昏厥，便引得两个男人方寸大乱。

&#;你对舒慧做了什么？&#;傅时烨厉声逼问。

沈清钰气若游丝：&#;首辅大人以为，我能耐她何？&#;

这声疏离的&#;首辅大人&#;令傅时烨微怔。此时舒慧贴身丫鬟匆匆入内，附耳低语几句。他脸色骤变，看向沈清钰的目光竟带了几分施舍：&#;舒姑娘宽宏大量为你求情，下狱可免。&#;

&#;但她被山匪掳走失了清白，我必得给她交代。&#;他抚平衣褶，眼底暗藏得色：&#;我已应允，择日迎她过门。&#;

&#;至于你……&#;尾音拖长，似恩赐般吐出：&#;便留在府中为妾罢。&#;

第4章

傅时烨的嗓音轻飘飘落下，却在沈清钰耳畔炸开惊雷。

她怔怔望着虚空，魂魄仿佛被抽离躯壳。

两日前产床前，这个男人还环着她的腰身，将耳朵贴在她高耸的肚皮上聆听胎动。那时他指尖发颤，在烛火下描绘着蓝图：&#;待你诞下麟儿，我必亲自入宫为你请封诰命。&#;&#;你们母子，定要成为汴京城最令人艳羡的存在。&#;

而今朝，他竟亲手断送了她分娩的生机，更要将她从正妻贬为妾室！

十年痴缠换来的恩爱，竟敌不过舒慧三言两语的挑拨。

沈清钰喉头泛起腥甜，强撑着质问：&#;你曾对天发誓，此生唯娶我一人！&#;

&#;素闻傅首辅满腹经纶，原来也不过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。&#;

傅时烨瞳孔骤然紧缩，闪过转瞬即逝的愧怍，旋即恢复冷硬姿态：&#;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，犯下过错自当由我惩戒。&#;

荒谬！沈清钰只觉心口被利刃绞杀，连日来麻木的神经突然刺痛难忍。

&#;你就这般急不可耐？再等半刻钟，我便能解脱……&#;

&#;住口！&#;傅时烨厉声截断话头，袖中滑落一卷黄麻纸。

沈清钰瞳孔骤缩——竟是早备好的和离书，末尾朱红批注的日期，赫然是四年前大婚当夜。

十年情深似海，终究暖不化这颗铁石心肠。

&#;知你心高气傲不愿与人共侍，我早备下这份体面。&#;傅时烨语气淡漠，隐约透着胜券在握的嘲弄。

沈清钰指尖深深掐进掌心，从齿缝间挤出字句：&#;我绝不点头。&#;

纵使要赴黄泉，也绝不受此奇耻大辱，更不会让这负心人称心如意。

她暗自期盼傅时烨暴怒，最好能当场了结她性命。

可男人只是嗤笑：&#;既舍不得这正妻名分，就别再我面前演这出苦肉计。&#;

&#;将夫人移居别院好生看管，莫让大喜的日子沾了晦气。&#;

仆从得令即刻行动，掐着沈清钰下颌灌下参汤，七手八脚将她抬走。

别院。

沈清钰被掷在地上时，下身早已血水浸透。

仆妇们又强行灌下几碗参汤，她才从昏厥中幽幽转醒。

睁眼便见院中那株老槐，枝叶在暮色中沙沙作响。

这树是她嫁入府中时，傅时烨亲手栽下的信物。

犹记当年花前月下，他拥着她立誓：&#;清钰，待我们白发苍苍，就在这槐荫下对弈品茶。&#;

彼时他眸中缱绻情意，几乎要将她溺毙。

而今槐树已亭亭如盖，那个许诺白首的男子，却要迎娶新人入府……

她强忍剧痛挪到树下秋千，摸出系统给的催产药吞下。撕心裂肺的痛楚中，婴儿微弱的啼哭划破寂静。

可那孩子浑身发紫，连哭声都渐渐微弱。

沈清钰抱着逐渐冰凉的襁褓，泪如雨下。

她十月怀胎的骨肉，竟连看这人间一眼的机会都被剥夺！

恨意在胸腔翻涌，她却再无力气支撑。

在槐树下挖开浅坑时，指甲缝里嵌满泥土：&#;下辈子，投胎到良善人家吧。&#;

踉跄至池边，水面倒映着她青灰色的面容。

&#;清钰，不可！&#;

熟悉的声音炸响耳畔，沈清钰却恍若未闻，纵身跃入寒潭——

第5章

刺骨寒意瞬间穿透骨髓。

口鼻间灌入的池水如刀锋剐过喉管，沈清钰却勾起惨笑。

想到现代父母还在等她回家，这点痛楚又算得了什么？

系统进度条已至%，忽觉后领被人攥住，整个人被拽出水面。

再度睁眼时，救她的竟是卫苍梧。

这位当朝新贵，她自幼相识的竹马，此刻正蹙眉立于床前。

&#;即便你曾苛待阿玉，她亦不愿见你寻死。&#;卫苍梧剑眉紧锁。

沈清钰望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。

当年饥荒年间父母要将她易子而食，是卫苍梧因恐惧未发一言，她不曾怨恨。

后来他身受重伤濒死，是她在法源寺三步一叩求来灵药。

他信誓旦旦要护她周全，可每逢舒慧构陷，他总将那女子护在身后：&#;阿玉绝非如此心肠。&#;

多少次失望累积，她早已将那些誓言当作过眼云烟。

&#;滚出去。&#;她嗓音沙哑如砂纸磨过，&#;今日之事，我权当未见。&#;

卫苍梧却不为所动：&#;阿玉不肯见你，她答应与傅兄成婚只是置气，并非真心介入你们。&#;

四年来每逢争执，舒慧便与傅时烨暧昧不清，逼得卫苍梧低头求和。

他总是一边哄着舒慧，一边安抚沈清钰：&#;阿玉对情爱迟钝，绝非有意破坏你们。&#;

沈清钰阖上双目，不愿再看这令人生厌的面孔。

暮色四合时，整个府邸已挂满红绸。

沈清钰木然阖上窗扉，将冥纸与婴孩衣物投入火盆。

这些皆是傅时烨亲手所备，他也曾满怀期待抚着她肚皮道：&#;待孩儿出世，必用最好的锦缎襁褓。&#;

如今尽成灰烬。

她闭目静待子时，忽闻门扉轰然作响。

傅时烨携着两名带刀侍卫闯入，一脚踹翻火盆。

火星四溅中，他扼住沈清钰脖颈：&#;你就这般容不下舒慧？&#;

&#;妾身不知大人何意！&#;沈清钰挣扎着避开腥热吐息。

傅时烨眸光如刀：&#;卫苍梧晨间来过，舒慧随即悔婚，你敢说与你无关？&#;

第六章

沈清钰怔忡须臾，忽地轻笑出声，扯动伤口的刺痛感反而让她愈发清醒。

傅时烨对舒慧情根深种，可那女子心尖上永远盘踞着卫苍梧的影子。

如今卫苍梧携风归来，她怎甘心再屈就傅时烨这桩婚事？

往昔那些求而不得的煎熬，此刻正化作利刃反噬着傅时烨的心房。

&#;我何曾插手半分？分明是她不愿再披这嫁衣。&#;

傅时烨眸光陡然森寒如冰：&#;你以为矢口否认，我便查不出端倪？&#;

沈清钰望着他扭曲的面容，唇角泛起讥诮：&#;傅时烨，这果报原是你自作自受。&#;

此言如火星溅入油锅，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傅时烨彻底失控。

他猝然拔出侍卫腰间佩剑，寒光直抵沈清钰心口：&#;你真当我不敢取你性命？&#;

沈清钰垂眸望着近在咫尺的剑锋，指尖抚过刃口绽开嫣红笑靥：&#;求之不得。&#;

傅时烨心头剧震，待要收势却为时已晚。

眼见剑尖已没入她衣襟，沈清钰却恍若未觉，任由鲜血浸透罗裙仍执意向剑刃撞去。

千钧一发之际，斜刺里伸出只手臂将沈清钰拽退半步。

&#;傅时烨！你竟要弑妻？她可是你明媒正娶的结发之妻！&#;谢言将人护在身后，声音犹带颤意。

傅时烨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，嗓音淬满寒霜：&#;谢医师倒是将傅府当自家后院了？&#;

&#;我若不来，清钰今日便要血溅当场！&#;

&#;这是我傅家私事，轮得到外人多嘴？&#;

谢言被噎得面色涨红，沈清钰却望着他嗤笑出声。

往昔多少次，这人弃她如敝屣，此刻又何必惺惺作态？

&#;戏文唱到此处该落幕了，谢大夫不必再添这出苦情戏。&#;

她拂开谢言搀扶的手，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踉跄欲走。

腕间却陡然一紧：&#;清钰，我信你。&#;谢言攥紧她手腕，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郑重，&#;这次无论风言风语如何，我必站在你这边，绝不再让你受半分委屈。&#;

&#;太迟了，谢言。&#;沈清钰抽回手，血色尽失的唇瓣翕动，&#;我已不需要任何人的信任。&#;

曾几何时，舒慧栽赃她推人落水，诬陷她毒死狸奴，构陷她离间有情人。

桩桩件件，舒慧总能扮作白莲博得满堂喝彩，而她永远是那个阴毒善妒的恶女。

最需要援手时，无人听她辩白，无人与她并肩。

如今她心如槁木欲寻死路，这些心尖上只有舒慧的人，反倒争相许诺真心。

冷汗浸透鬓发，沈清钰挣开谢言桎梏，却听傅时烨冷笑声起：&#;她不需要你这假慈悲，更不会轻易赴死。&#;

两道目光在半空交锋，谢言寸步不让：&#;傅时烨，你错得离谱！那日她攥着剪刀求死时，眼底尽是死寂。唯有被千夫所指之人，才会对尘世再无眷恋。&#;

&#;今日我定要带她走！&#;谢言拽着沈清钰便要闯出门去，全然不顾她胸前汩汩渗血的伤口。

未及迈步，傅时烨长剑横拦，剑光森寒：&#;你可以走，她必须留下。&#;

&#;只要和离书未盖官印，她便永远是我傅时烨的妻。&#;

谢言望着挡在门前的身影，终是颓然松手。离去前掷地有声：&#;傅时烨，你定会悔不当初！&#;

沈清钰望着他背影，喉间溢出苦涩。

无论谢言说得如何冠冕堂皇，面对傅时烨的权势，他终究选择退却。

就像无数个昨日重现，她早该对这份懦弱死心。

第七章

傅时烨挥退左右，胸中怒火在看清沈清钰空洞眼神时轰然爆发。

他猛地拽过沈清钰，将人重重掼在紫檀案几上。

伤口撕裂的剧痛让沈清钰眼前发黑，连呻吟都哽在喉间。

傅时烨俯身贴近，温热吐息拂过她颈侧，身下人却如木偶般毫无反应。

直到腰间玉带被扯落，斑驳伤痕袒露在烛光下，沈清钰才如梦初醒般惊惶挣扎：&#;傅时烨你疯了！&#;

傅时烨眸中痛色转瞬化作厌恶：&#;我疯了？这不就是你处心积虑想要的吗？&#;

沈清钰护住伤口的手僵在半空，只觉眼前人陌生得可怕。

昔日那个会在她腰酸时轻揉慢捻，在她困倦时温声哄睡的夫君，竟在此刻化身恶鬼。

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当，沈清钰望着虚空，泪水无声滑落：&#;傅时烨，我恨你。&#;

傅时烨动作骤停。

这些年沈清钰看向他的目光里，何时有过这般刻骨恨意？

待他看清她胸前汩汩鲜血，理智方才回笼：&#;清钰，我……&#;

话未说完，身下人已昏死过去。

&#;传大夫！&#;傅时烨嘶吼声响彻庭院。

沈清钰在高热中浮沉，恍惚觉察有人以额贴她滚烫肌肤，耳畔响起熟悉叹息：&#;清钰，教我如何是好？&#;

这声温柔喟叹，恍若回到与傅时烨情深缱绻时。

那时他还是九品微末小吏，冬夜寒窑里，他病得昏沉仍惦记着怕传染给她。

而今物是人非，舒慧的出现将往日温情击得粉碎。

次日晨光熹微时，床畔早已空无一人，唯余一碗温热汤药。

侍女端着药碗轻声道：&#;夫人，这是大人亲手煎的，说您醒了便服下。&#;

沈清钰凝视药汤半晌，突然扬手将药汁泼在地上：&#;告诉他，不必再做这些，我绝不会喝。&#;

言罢阖目任由心口伤处溃烂，静待死神降临。

&#;傅哥哥亲自熬的药，姐姐也这般不识抬举？&#;

舒慧袅袅婷婷步入室内，鹅黄裙裾扫过满地药渍。

沈清钰厌恶地蹙起眉头，翻身背对这不速之客。

舒慧却似浑然未觉，自顾自斟茶：&#;姐姐对我心存芥蒂无妨，此次不过是略施小戒。&#;

&#;若再让我撞见你与苍梧私会，我必让傅哥哥休了你！&#;

沈清钰攥紧锦被，指尖发白：&#;我偏要见他，你最好能让傅时烨即刻杀了我。&#;

舒慧目露凶光，正欲发作时，忽闻门外脚步声渐近。

她眸光流转，突然抽出袖中匕首塞进沈清钰掌心，握着她的手将利刃刺入自己胸口。

沈清钰尚未回神，已被巨力掀翻在地。伤口迸裂的剧痛中，她抬头望见傅时烨猩红双眸。

第8章

伤口撕裂的剧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，却依然敌不过沈清钰心尖蔓延的绝望。她苍白的唇瓣微微翕动，喉间辗转着未尽的言语。

傅时烨根本未曾驻足聆听，径自抱着舒慧转身离去。跨过门槛的刹那，他掷地有声地宣判：&#;原以为痛失骨肉能让你醒悟，终究是我太过仁慈。从今往后，定如你所愿，教你尝尽生不如死的滋味。&#;

每个字都淬着寒冰利刃，直刺心扉。沈清钰望着那道即将消逝的背影，终究溃不成军地嘶喊：&#;相守数载，你可曾有过半分信任，哪怕……只一次！&#;

傅时烨足尖微滞，往昔画面如走马灯掠过。落魄时她陪他咽糠咽菜，为替他谋生计不惜扮作男装奔波劳碌。可那些刻骨温存，终究抵不过青梅竹马时舒慧那声软糯的&#;傅哥哥&#;。

&#;沈清钰，这等欲擒故纵的戏码，我早已看腻。&#;他始终未曾回眸，仿佛多看她一眼都会玷污双目。

沈清钰怔怔望着空荡的门口，胸中郁结如沸水翻涌，蓦地侧身呕出猩红血花。脑海中沉寂多时的系统忽发幽叹：&#;宿主，第一百零一次验证，你选中的这个男人，根本无心。&#;

苦涩在唇齿间蔓延。是啊，是她执意选中的傅时烨。原以为抓住了一束救赎之光，到头来不过是沾了他人余晖的飞蛾。自始至终，那个男人的心房都只为舒慧而跳。

她以手撑地挣扎欲起，却狼狈跌回尘埃。再抬眼时，窗棂外映入谢言仓皇的面容。那双总是低垂的眸子此刻盛满惊痛，氤氲着薄薄水雾。

昔年他身为贱籍时，唯有沈清钰拍着他嶙峋的肩说：&#;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儿，人生价值该由自己书写。&#;此刻他却不敢相信，记忆中明媚如春阳的女子，怎会枯槁成这般模样。

谢言冲进屋内拦腰抱起沈清钰，指腹下凸起的脊骨硌得他心惊：&#;傅时烨如此薄待，你当年为何非他不嫁！？&#;

为何？沈清钰眸光黯淡，恍惚又见旧时光景。那时的傅时烨清冷如月，却独独为她折腰。上元夜她随口提了句想看烟花，素来喜静的男子竟牵着她扎进人潮汹涌的灯市。

&#;清钰，但凡你所求，我必奉上人间至美。&#;他特意请来非遗匠人，为她绽放漫天铁树银花。流火映亮他眉眼，也烙进她魂灵深处。

或许从始至终都是场独角戏。沈清钰惨白着脸推拒：&#;我的事，与你无关。&#;

谢言却将她箍得更紧，声线发颤：&#;我是来带你走的！再留在他身边，你会没命的！&#;

沈清钰摇头，强压下喉间腥甜：&#;那便死吧。这条命本就是他救的，如今……还给他罢。&#;

第9章

谢言高大的身躯剧震，似是未料到这般答复。&#;你竟爱他至此……可他究竟有什么好？&#;

沈清钰忍着椎心之痛，硬生生从他怀中挣脱：&#;趁傅时烨未归，速速离去。&#;她转身欲走，后颈却骤然剧痛。

失去意识前，最后落入耳中的是谢言哽咽：&#;清钰，对不住了……这次，定要让你对他死心！&#;

再睁眼时，浑身关节如同锈蚀。耳畔狂风呼啸，沈清钰发现自己被缚于悬崖边缘，身旁赫然是同样遭绑的舒慧。易容后的谢言持刀立于身后，不远处傅时烨与卫苍梧正率官兵急奔而来。

&#;首辅大人，&#;谢言刻意压低的声线裹着寒风，&#;二选其一，谁生谁死？&#;

傅时烨剑眉倒竖：&#;金银官爵，任君开口！&#;他的目光掠过沈清钰，急切道：&#;清钰莫怕，我必救你！&#;

那般情真意切，恍若当年。沈清钰抿唇欲言，却见谢言猛地将舒慧推向悬崖。

&#;啊！&#;舒慧半身悬空，泪眼婆娑地哀求：&#;傅哥哥，苍梧，救我！&#;

两个男人同时抢前，异口同声的&#;阿玉&#;惊飞崖间寒鸦。沈清钰望着脚下万丈深渊，唇角竟浮起诡异释然——这答案，她早该心知肚明。

谢言对她的平静甚是不满，又将舒慧推出半寸：&#;傅时烨，抉择吧！&#;

沈清钰清晰捕捉到傅时烨投来的目光，复杂难辨：眷恋、挣扎，最终化作熟悉的猜忌。&#;清钰，这又是你安排的吧？&#;他冷笑，&#;以生死相挟，试探谁更重要？&#;

沈清钰喉间发堵，竟无言以对。眼见傅时烨眉宇间戾气渐浓，刀锋般的话语刺穿她心防：&#;此次，绝不再由你胡闹！&#;

他广袖轻挥，身后官兵齐刷刷挽弓搭箭。傅时烨用行动做出了选择。

第章

&#;沈清钰，别再用这种自毁式的把戏试探我的底线，你承担不起这般代价。&#;

傅时烨声线冰冷，全然未察觉眼前女子眼底凝结的冰霜。

谢言倚着岩壁轻笑，语调浸着寒意：&#;清钰，我早说过在他们心里，舒慧才是那轮白月光。&#;

&#;唯有我，唯有我始终信你。&#;

他攥住沈清钰伶仃的手腕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：&#;随我离开这腌臜地，可好？&#;

沈清钰却似未闻，赤足踩上悬崖边缘的碎石。再往前半步，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，便能去往黄泉与挚爱双亲相会。

傅时烨瞳孔骤缩，齿缝间迸出狠话：&#;你以为我还会上当？&#;

沈清钰望着这个曾刻骨铭心的男人，扯出惨淡笑意：&#;傅时烨，你可知这是第几次？&#;

&#;第一百零二次误会。&#;

提及往事，泪水仍不受控地模糊视线：&#;每次都是因舒慧挑拨，哪怕有一次你肯信我，我们也不至走到这步田地。&#;

傅时烨冷峻面容裂开细纹，却仍强撑着体面：&#;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何用？&#;

&#;若非你屡次加害舒慧，我何至于……&#;

沈清钰见他方寸大乱，心底竟泛起扭曲的快意。又往前挪了半寸，山风卷起她单薄的裙裾，恍若即将折翼的蝶。

谢言肝胆俱裂，死死扣住她手腕：&#;清钰！为这种薄情郎赴死值得吗？&#;

傅时烨看着那抹纤影在风中摇曳，喉间泛起腥甜。前所未有的惶恐如潮水漫过心口，他垂在身侧的手掌不受控地发颤：&#;别演了！随我回府！&#;

&#;只要你向舒慧赔罪，我们还能……还能要个孩子。&#;

舒慧适时垂泪，羽睫沾着晶莹：&#;只要清钰姐姐不再纠缠苍梧哥哥，我定不与你计较。&#;

沉默良久的卫苍梧终于开口，语调满是责备：&#;清钰，明明是你咎由自取，何必闹得这般难堪？&#;

沈清钰阖目，将那些聒噪尽数隔绝耳外。

她要寻的归处，从来不是这吃人的京城。万丈悬崖于她，是通往来世的甬道。

恍惚间，母亲嗔怪的面容浮现在云雾间：&#;小懒虫，再不起床该赶不上集市了！&#;

父亲端着青花瓷碗从灶房探出头：&#;闺女快来，刚熬好的鲫鱼汤！&#;

这般寻常的烟火气，竟让她唇角泛起真心的笑意。

谢言与傅时烨皆被这抹笑晃了神。

就在这一瞬，沈清钰猛然挣开桎梏，纵身跃入茫茫云海。失重感袭来的刹那，她看见两道人影疯了般扑向崖边，却只抓住她飘散的衣袂。

第章

&#;清钰——！&#;

傅时烨双目赤红，却被侍卫死死拖住：&#;大人！前面是断魂崖！&#;

万丈深渊下，那抹素白身影早已化作黑点。傅时烨踉跄跪地，五脏六腑仿佛被人生生剜去，温热的泪砸在冷硬的岩石上。

素来温润的谢言突然暴起，揪着傅时烨衣领就是一拳：&#;现在你满意了？我早说过她存了死志！&#;

傅时烨被砸得偏过头，唇角渗出血丝。他望着谢言癫狂的模样，突然嘶声大笑：&#;是你！是你设局害她！&#;

&#;若非你步步紧逼，她怎会……&#;

谢言反手又是一拳，声线嘶哑：&#;害死她的究竟是谁？你扪心自问，哪次不是偏听偏信？&#;

傅时烨如遭雷击，记忆如走马灯掠过——舒慧的哭诉、下人的证词、沈清钰倔强的泪眼。原来那些&#;铁证&#;，竟无一是他亲眼所见。

不知何时起，&#;沈清钰善妒&#;的认知已根深蒂固。他张了张嘴，却发不出半点声响。

谢言环视众人，目光最终定格在卫苍梧身后的舒慧身上：&#;舒慧，你敢对天发誓从未算计过清钰？&#;

舒慧瑟缩着往卫苍梧身后躲，卫苍梧下意识挺身护住佳人，却难掩眼底动摇。

&#;苍梧，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！&#;谢言望着这个昔日挚友，只觉悲凉彻骨，&#;你们一个是当朝首辅，一个是镇国将军，要查真相何难？&#;

傅时烨突然转头，猩红双目死死盯住舒慧：&#;若让我查到半分真相……&#;

舒慧惨叫着晕厥在卫苍梧怀中，卫苍梧慌忙将人抱起，临走前仍不忘斥责：&#;阿玉尚在病中，你怎可如此咄咄逼人！&#;

傅时烨充耳不闻，仍执拗地望着深渊：&#;即刻下崖搜寻，活要见人……&#;喉头哽住，半晌才吐出后半句，&#;死要见尸。&#;

第章

崖底的范围太广，即便傅时烨动用了全部人马，也整整找了两天有余。

找到时，沈清钰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，傅时烨却毫不在意，只是自欺欺人地抬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沈清钰脸上的血，却怎么也擦不干净。

“是我错了，清钰……你理理我，好不好？”

傅时烨俯在沈清钰身旁，语气近乎哀求。

他俯首贴近沈清钰的唇边，期待再听到那熟悉的声音，但他感受到的只有沈清钰已经冰凉的体温。

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，因为他的自负和漠然，他永远失去了最爱自己的人。

“沈清钰……”

傅时烨口中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，然而再没有人会给他回应。

他恍然间想起，从前沈清钰临字帖时，总是临了一页就放下笔，蹙眉状似哀愁地抱怨。

“好累啊时烨，这个字帖我是非临不可吗？”

而傅时烨总会笑着点点她的头，轻叹一声气：“这就累了？你不是有志要写成天下第一楷书吗？”

“好吧，我确实没有成为书法大家的天份，我实在没有这么多的耐心。”

然而这个说着自己没有十足耐心的人，却等了傅时烨很久。

而他留给沈清钰的，似乎从来只有决绝离开的背影。

“清钰，我后悔了……”

从来不曾言悔的首辅大人，第一次尝到了无尽的悔恨。2

谢言踏进傅府时无人拦阻，府内的奴仆跪倒一地，无不哀痛惋惜。

“夫人那么好的人，怎么就这么走了呢……”

他径直走进院中，傅时烨却没有看他一眼，只是犹自抱着沈清钰，仿佛陷入了疯魔。

他忍无可忍地提起傅时烨的衣襟，目光下意识避开了沈清钰：“傅时烨，清钰已经死了！你给我清醒一点！”

谢言冷声道，一字一句都如利刃割在傅时烨心口，他不再看傅时烨，朝沈清钰伸出了手。

“我真后悔把她留在你身边，我要带清钰走。”

傅时烨却一把抓住了谢言的手腕，用力之大几乎要将他的腕骨捏断。

“她是我的妻子，谁也别想带走她!”

谢言嗤笑一声，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。

“傅时烨，你觉得自己说这话配吗？你觉得清钰还想再做你的妻子，待在你身边吗？”

“自你成亲那日抛下她开始，你就已经不配了。”

傅时烨愣了片刻松开了手，蓦地笑了，冷声反问：“难道你就有资格说这句话了吗？”

谢言大脑空白了许久，似乎是一瞬间抽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，半晌扬颈大笑起来，也已是状似癫狂。

“是，我也没有这个资格，我们都没有，是我们逼死了清钰，我们都有罪……”

“明日，我自会离开汴京，去赎我的罪，而你傅时烨，你也一定会不得好死！”

他低声嘶吼着，傅时烨却笑得更深。

“是，我一定会不得好死，但想要把清钰从我身边带走，绝无可能。”

谢言哑然，在傅时烨面前，自己确实没有这个能力带她走，他再一次痛恨着自己的软弱。

沈清钰死了，他再没有了留在这里的念想，只是在临走前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沈清钰。

这之后，哪怕昼夜更替，傅时烨仍维持着同样的姿势，抱着沈清钰将下巴抵在她发顶。

脑海中回忆的全是过往去沈清钰的一点一滴。

曾经的汴京下过一场连绵大雪，沈清钰看着片片雪花出神，他担心沈清钰会忆起幼时不好的经历，但她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。

“我不是会困于过往的人，更何况，你不是已经救了我吗？我的命运已经因你而改写了。”

明媚的笑容如初阳霁雪，落在他眼里却只剩心疼。

似是看出了他的担忧，沈清钰主动岔开了话题，看着落在他发上的白雪，笑弯了眼。

“傅郎，你说我们这是不是也能算作共白头了？”

然而到头来，沈清钰被他拉出了一个火坑，却又陷入了另一个囹圄，他们也并没有能够共白头。

一旁的婢女早已经哭肿了双眼，战战兢兢地劝他。

“大人，还是让夫人，早日入土为安吧……”

第章

“不，她没有死，她只是累了，想睡一觉，你们谁都不许打扰她！”

傅时烨抱着沈清钰尸身的手紧了紧，他的双眼布满血丝，眼下泛着乌青。

全然看不出一点往日清俊的神采。

谢言离开前说的话始终萦绕在他心间。

那天他就已派人查过，从无人确切看到过沈清钰对舒慧下手，全然是舒慧的一面之词。

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当中的破绽和拙劣伎俩。

那个年少时笑着唤他“傅哥哥”的舒慧早已不似当年良善。

为何当初的他却困在其中看不透呢？

有舒氏在，无论她撒下怎样的弥天大谎都会有人替她兜底，而沈清钰却没有，她即便无辜也百口莫辩。

婢女吓得跪倒在地，却也为他难过，只得硬着头皮开口：“大人……夫人她不会希望看到大人如此的！”

傅时烨怔愣在原地，目光不知落在何处。

很多次，沈清钰都爱站在傅府的回廊下注视着傅时烨，无数次将他的身影描摹进一张张画卷中。

沈清钰不爱女红不善厨艺，却画得一手好丹青，每一笔都充斥着其无尽的爱意与眷恋。

他也曾问过她：“清钰有如此技艺，却从来只画我一人，不会觉得枯燥浪费吗？”

沈清钰却停下笔来，唇角倏尔一弯。

“郎艳独绝，世无其二，画多少张都不够。”

如此想来，他如此颓废的模样沈清钰应当是不喜看到的。3
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傅时烨一直紧绷的身躯才终于松懈了下来，看着两股战战的婢女轻声道。

“烧点热水来，为夫人收拾一下，清钰她喜欢干净。”

傅时烨秘不发丧，命人打造了一具冰棺安放沈清钰的尸身，却始终不肯下葬。

短短几日，傅时烨一头青丝就多出了许多刺目的银白。

他一步步走近冰棺，脸色苍白如纸，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摸冰棺中的人。

“清钰，你是不是恨极了我，才会死也不要留在我身边……”

话音未落，傅时烨神色倏然一滞，扶住冰棺的边沿捂唇剧烈咳嗽起来，鲜血从指缝溢出，滴答在地上。

“首辅大人！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！”

傅时烨缓缓拿开手掌，看着指间斑驳的血迹轻笑出声。

“清钰，拜托你，等一等我，我很快就会来陪你的。”

连日来不眠不休的疲惫终于侵袭涌上，傅时烨的身形一晃，重重栽倒在地上。

再次醒来时已是夜幕深沉，却听见远远传来的争执不休声。

“卫将军，这是傅府，就算你是英武大将军也不能硬闯啊！”

“让开！让傅时烨出来见我！”

卫苍梧暴怒的声音即便远隔几道门也清晰地传进了傅时烨的耳朵。

傅时烨吃力地撑起身子走出房门，却迎面撞上了持刀闯入浑身杀意的卫苍梧。

“首辅大人，小的实在是拦不下……”

门口的看守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卫苍梧腰间配挂的长刀。

“无妨，你下去吧。”

傅时烨淡淡开口，直视着怒气冲冲的卫苍梧。

“傅时烨，是你逼死了清钰，是你！”

从来克己守礼敬他一句“傅兄”的卫苍梧如今将刀尖架向傅时烨的颈侧，语气森然。

那日舒慧醒来后，细细对他控诉傅时烨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是如何对待沈清钰的，是傅时烨一手将沈清钰逼进了绝路。

卫苍梧说过会护沈清钰一生，如今却都成了一场空。

“卫将军，你擅闯民宅，持刀胁迫朝廷命官，随便哪一样，我都可以告你一个死罪！”

卫苍梧对此仿若未闻。

“你这些年对清钰做过的事把她一步步逼至绝路，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？”

“给你一个解释？”

夜风凉薄，片刻默然后，傅时烨的声音幽幽响起。

“卫苍梧，清钰的死，你我都有份。”

第章

卫苍梧下意识后退了半步，不可置信地摇头。

傅时烨淡漠无波的脸上没有因刀剑逼身而有一丝惊慌，说出口的话字字诛心。

“你不如顺便去问问你的舒慧，问问她都做了些什么？”

卫苍梧神情空白了一瞬：“舒慧她不可能……”

见他到此还在为舒慧辩解，傅时烨心底压抑的烦恨终于一涌而出。

“我是对不起清钰，但舒慧就当真清白了吗？那些事根本一查便知！”

“你这辈子就为了个舒慧活着，是非不问黑白不分，可知自己从未看清过她的真面目？”

傅时烨话尽于此，却如惊雷炸响在卫苍梧心头。

他衣不解带地照顾了舒慧几日，早已被她说得动摇。

“她的用意你难道当真看不透吗？事到如今你还在糊涂！”

傅时烨的目光冷冽如刀，步步逼近，锐利的刀锋瞬间划破了他的皮肤。

卫苍梧心下大骇，连忙收刀，傅时烨的话却像一粒种子埋在了卫苍梧心间，他不敢深想其中是否真的会有舒慧的手笔。6

“我一定会一笔一笔查清楚，若你所说不假，我……”

素来杀伐果断的卫苍梧，此刻却再也说不下一句完整的话来，紧握刀柄的手微微颤抖，最终逃也似的离开了。

傅时烨独自站在原地，脖颈的伤口不深但鲜血依然浸透了一片衣襟。

他深深闭了闭眼，恍惚想起了沈清钰那双因为忍痛而拧紧的秀眉。

“原来当初，你有这么疼……”

“大人，你受伤了？”

婢女一声惊呼拉回了傅时烨飘远的思绪，她刚想为傅时烨处理伤势，却被他抬手拦下。

“不必，痛才好，痛才能清醒。”

他屏退左右，独自一人来到存放冰棺的冰室，这里刺骨寒冷，他却仿佛感受不到一般。

傅时烨满目眷恋地看向棺中人，低声自语。

“枉我自诩聪明一世，却在这些事上如此糊涂，难怪你会对我如此失望。”

他想着，大概是从卫苍梧和谢言与沈清钰重逢开始，他就已经陷入了迷局。

“你这么好，身边总有许多人为你挂怀，我只是比他们早些遇见了你。”

彼时的傅时烨还没有爬到如今这个地位，只是一个小小的九品县丞，卫苍梧和谢言对沈清钰越关怀，他心底的不安就越发深重。

最后是老太师舒清风看中了他的才能，一路多有提拔指点，他才能顺利施展，成为如今权倾朝野的首辅傅时烨。

舒慧是老太师的嫡女，弥留之际托付给了傅时烨照顾，他也确实曾对少时的舒慧付出真情，而今却成了他莫大的悔恨。

“是我无能，清钰，是我一再错信至你于不顾，都是我的错……”

然而无论他如何忏悔，回应他的只有一室的沉寂寒凉。

这夜过后，傅时烨一扫往日的颓唐，他在朝堂之上与舒氏针锋相对，几乎不留余地。

舒氏是世家大族，在汴京扎根已久，是以傅时烨几乎是抱着同归于尽的目的，只用了半年，就将舒氏在朝堂的势力一一剔除。

他冷淡如冰的眸中深藏着滔天的恨意，终日冷若寒霜的脸只在回府后看到冰棺中的沈清钰时才会有所缓和。

他伏靠着冰棺，敛去眉目间沉重的疲惫，轻声开口。

“清钰，我会让所有有负于你的人都付出代价，包括我自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