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为了皇帝》高清完整版在线观看 - 电影 - 努努影院
twnoky 2025-07-16 14:42 2 浏览
我兄长夺了新帝心尖上的未婚妻做正室夫人。
新帝便将我掳入宫闱充作妃嫔。
临行前父亲攥着我的手反复叮咛,要我伏低做小顺从喜怒无常的帝王祁玄,切莫动辄泪落连珠子。
我睁着懵懂杏眼,懵懵懂懂地点了头。
谁料入宫首夜便被传召侍寝。
祁玄只扫了我一眼,抬脚踹向身旁的内侍总管。
朕要的是姜家嫡女!不是这黄毛丫头!
我素来怯懦,见他骤然发作,瘦弱的身躯便如风中柳絮般簌簌发抖。
内侍总管扑通跪地,陛下明鉴,这确实是姜相之女。
帝王剑眉微蹙,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个遍,眉眼倒与姜怀仁有三分相似,若非你开口,朕还当是姜颂远那厮的闺女。
姜颂远乃我胞兄,我名唤姜颂禧。
取自顺颂时祺,秋绥冬禧的典故,蕴着安康喜乐的祈愿。
作为姜家幺女,我自幼备受娇宠。
可兄长截然不同,他是姜氏百年清贵门庭里独一份的武将。
当年他执意弃文从武,气得父亲持家法追打,母亲哭湿了整条云锦帕子。
幸而兄长争气,凭军功挣得骠骑大将军的爵位,那些藤条抽打才不算白挨。
这些旧事皆是母亲说与我听的。
只因我出生时,兄长正率军出征。
待他凯旋归家,我已牙牙学语,而他彼时刚满十八。
犹记初见那日,他逆光而立笑得张扬,捏着我脸蛋调笑:这莫不是娘新买来的小丫鬟?怎生得这般玲珑小巧?
我口齿不清地辩解,金豆子簌簌直掉,恰被路过的母亲瞧见,当场将他骂得狗血淋头:你才是买来的!阿禧是我怀胎十月生的!
最终兄长被罚跪在祠堂整三日。
兄长最爱逗弄我,每每惹得我泪眼婆娑,父亲便要请家法。
可我又极亲近这个会用狗尾草编蛐蛐儿,会讲边关风沙裹着血光的兄长。
只要我拽着父亲袍角撒娇,那些板子便落不到兄长身上。
自打他十九岁蒙先帝赐婚,搬出相府另立门户后,我们兄妹相见便难了。
唯有年节时分,他才会携着嫂嫂归宁。
我的嫂嫂是长安城顶尖儿的妙人儿,曾作过公主伴读,琴棋书画无一不精。
兄长那样桀骜的性子,在她面前却温顺得像只收利爪的猛兽。
我常暗自腹诽,兄长配不上嫂嫂的冰肌玉骨。
纵使嫂嫂家道中落,那通身气度仍是贵女风范。
我曾偷偷对着铜镜模仿她执笔的姿态,幻想有朝一日能成为如她般端庄的闺秀。
直到圣旨降下,我被封为姜美人。
入宫为妃的诏书,将我的美梦击得粉碎。
那日全家老小满面愁云,连素日里最疼我的乳母都躲在回廊下唉声叹气。
当今圣上原是三皇子祁玄,以铁血手段镇压太子叛乱,踩着兄弟鲜血登上九五之位。
进宫前夜,我听见两个洒扫丫鬟嚼舌根,道是嫂嫂本该是三皇子妃。
只因先帝嫌她父亲官职卑微,这才作罢。
恰逢兄长立下战功,便求了这桩婚事。
我虽年幼,却也懂得此去意味着什么。
姜氏满门的荣辱,皆系于我纤弱双肩。
父亲夜半潜入我闺房,往我妆奁里塞了厚厚一沓银票,叮嘱道:入宫后少言慎行,切莫惹怒天颜。
我牢记父亲教诲。
当祁玄斜倚龙榻,漫不经心问起名讳时,我强忍惧意颤声答道:臣妾姜颂……禧。
朕当姜相送了个小哑巴进宫。他尾音上扬,似笑非笑地觑着我,你兄长是胆大包天,你倒是胆小如鼠。
污蔑我可以,诋毁兄长不行!
怯懦如我生平第一次顶撞九五至尊。
兄长不过是想与心上人白首偕老,何错之有?
话音未落,帝王脸色已如寒潭沉冰。
我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。
半晌,他才从齿缝间迸出冷语:送姜美人去中宫学规矩。
前往椒房殿的辇车上,我悔得肠子都青了,泪珠子把锦帕浸得透湿。
蒋公公劝慰的话全成了耳旁风,我抽噎着问:陛下会杀了我吗?
老太监支支吾吾,我当即哭得更凶了。
直到椒房殿朱门轻启,身怀六甲的皇后扶着宫女的手款款而出。
这便是姜家妹妹?她执起我的手帕轻拭泪痕,腕间玉镯相击发出清越声响。
我怔怔望着眼前人。
但见她云鬓花颜,明眸善睐,竟比嫂嫂更添三分国色。
瞧这身量,倒与本宫幼妹一般高。皇后牵着我步入正殿,早有宫人收拾好临水轩的偏殿。
她抚着圆润的孕肚轻笑:陛下不过吓唬你,断不会要人性命。
我含泪点头,看她在贵妃榻上斜倚,金丝绣纹在阳光下流转着华贵的光泽。
这位中宫之主似乎格外青睐我,不仅认作义妹,更许我唤她沈娴姐姐。
2
栖身中宫的妙处,在于不必晨起问安,更可日日享用各色精致糕点。
今儿个总算是见全了后宫诸妃,皆是前日陛下选秀时钦点的佳人。环肥燕瘦各具风韵,倒似春日里争奇斗艳的百卉。
我倚在软榻上啃着桂花糕,瞧着她们围作一团,叽叽喳喳议论皇后隆起的腹部。那殷勤恭维的腔调,倒与往日求父亲指点学问的寒门学子如出一辙——满嘴的谄媚之词,听得人骨头发酥。
这便是姜美人?忽听得尖利嗓音刺破喧闹,紫衣华服的宫妃踩着金丝履踱步而来。她鎏金步摇在鬓边轻晃,目光如蛇信般将我上下舔舐,瞧这豆芽菜似的身量,陛下也忒心急了些,姜相府上竟连个奶娃娃都往宫里送。
手中糕点啪嗒坠地,心尖泛起细密酸楚。这等刻薄言语,倒像是淬了毒的银针。
卫昭仪慎言。皇后凤目微睁,金镶玉护甲重重磕在案几上。
那女子却连个眼风都欠奉,懒懒起身拂袖:臣妾身子乏了,诸位姐妹慢坐。霎时殿内莺声燕语散去大半,徒留满室冷清。
皇后轻抚我发顶,指尖沾着牡丹香:阿禧,这芙蓉酥可还合口?
我抿着唇,仰头望进她温润眼眸:沈娴姐姐,无论阿禧长到几岁,都注定要困在这红墙里吗?
她指尖微顿,旋即唤来掌事宫女:带姜美人去御花园转转,莫要憋坏了。
梅雪姑姑执着我小手,附耳低语:美人且把卫氏的话当耳旁风,她兄长不过是沾了陛下从龙之功才得封将军。论尊贵,您父亲是当朝右相,兄长执掌羽林军,哪是她能比的?
那我何来尊贵?我仰头追问。
您是姜相嫡女,自是金枝玉叶。她忽而压低嗓音,便是皇后娘娘,因着太傅千金的身份与中宫笺表之权,才更胜一筹呢。
那卫昭仪怎敢如此嚣张?
不过是仗着圣眷正浓罢了。梅雪轻嗤,前儿个倚梅园当值的宫女,就因陛下多看了两眼,便被她活活杖毙,陛下可曾说过半句?
3
不错,圣眷正浓。
外邦进贡的雪狐裘独她宫里有,皇后宫中新得什么稀罕物件,转日她宫里必得双份。中秋夜宴,陛下更命人在摘星楼放起万盏天灯,说是要为爱妃祈福。
我仰着脖子看得欢喜,蹦跳着扯皇后衣袖:沈娴姐姐,待我生辰时,可能也放盏莲花灯?
话音未落,但见帝后二人正执手相望。祁玄揽着卫昭仪肩头,将人半拥在怀中,恍若璧人。皇后垂眸凝视交握的双手,眼底似有水光流转。
阿禧喜欢天灯?她回神时嗓音已带哽咽。
我慌忙摇头:阿禧最爱莲花灯了。
待你及笄那年,姐姐定在太液池放满莲花灯。她执起帕子轻按眼角,再抬眸时已是温婉笑靥。
渐渐品出些滋味——陛下待卫昭仪的宠爱,倒像极了兄长豢养的猎犬。那日兄长猎得白狐,陛下亲赏的东珠耳坠,转日便戴在了卫昭仪耳垂上。
说来也奇,卫昭仪生得极美,尤其是那双上挑的凤眸,流转间似能勾魂夺魄。更难得是她善骑射,曾在校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,与兄长比试过箭术。
陛下每月倒有半月歇在皇后宫中,我却总寻借口躲着。每每他离去后,总见沈娴姐姐对月独坐,案上凉透的茶水映着清冷月光。
阿禧为何总避着陛下?她执起玉梳为我通发。
怕惹陛下不快。我揪着衣摆小声道。
她忽而轻笑:陛下最是和善,当年在潜邸时……烛火摇曳间,她絮絮说起往事。三皇子如何微服私访体察民情,如何在围场救下受伤白兔,连给兔子敷药都亲力亲为。
姐姐少时也常入宫吗?我支着下巴听入了神。
不过是因着父亲是太傅,得蒙召见几次。她指尖抚过隆起的小腹,面上浮起淡淡红晕,倒记得那年上元节,他亲手为我系过披风系带。
我蓦地心头发酸,扑进她温软的怀抱:那阿禧日日陪着姐姐,再不叫姐姐孤单。
我们阿禧最是贴心。她将我鬓边碎发别至耳后,眼底盛着化不开的温柔。
自那日得知我爱吃松黄饼,皇后竟向秦充仪讨教起厨艺。如今我们四人常聚在椒房殿小厨房,秦充仪揉面,宋美人烧火,我负责偷吃面剂子。
阿禧才八岁就进宫,你爹娘真狠心。宋美人往灶膛里添了把柴,火星噼啪作响。
是圣旨……我小声辩解。
狗皇帝!她啐了一口,忽又紧张兮兮抓着我胳膊,你该不会已经……
我连连摆手,她这才拍着胸口长舒口气。
那你为何进宫?我学着她的样子往灶里扔柴火。
陪傻子呗。她朝正在擀面的秦充仪努努嘴,她爹娘拆散她与竹马,非要送她来当秀女。我便跟着进来,总好过她孤零零的。
宋美人最是手巧,不仅给我雕了木陀螺,还给皇后腹中胎儿做了拨浪鼓。我们白日里在御花园荡秋千,傍晚便围坐在椒房殿用膳,倒比寻常人家还热闹几分。
每月十五是例外。
这日帝后必定同席,我们三人便躲在偏殿用膳。祁玄今日心情颇佳,竟亲自为我布菜:姜美人长高了不少。
谢陛下。我盯着面前的蟹粉狮子头,暗自腹诽这御膳怎的没秦姐姐做的好吃。
皇后调教有方。他执起酒盏,目光落在皇后腹部,算来已有七月了吧?
是,太医说产期在腊月。皇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玉碗沿。
朕已拟了几个名字,待孩子出生……他忽而转向我,你嫂嫂有孕了。
当真?我猛地站起,带翻了手边茶盏,明日可能出宫探望?
宫规不可废。他慢条斯理擦拭溅在龙袍上的茶渍,不若宣你兄嫂进宫。
我扑通跪地叩首,额间触到冰凉金砖:谢主隆恩。
待见过家人,便去太学念书。他忽而轻笑,朕记得你兄长当年可是三元及第。
能否让嫂嫂入宫伴读?我脱口而出。
此言一出,帝后皆笑。皇后执帕掩唇:你嫂嫂腹中已有骨肉,怎经得起折腾?
正是。祁玄敛了笑意,莫要胡闹。
4
兄长与嫂嫂入宫觐见这日,天色未明我便起身梳洗。将昨夜精心搭配的鹅黄襦裙仔细穿戴整齐,沈娴姐姐特意遣梅雪为我梳妆,又从妆奁中取出羊脂玉镯套在我腕间。今日见家人总要体面些。她说话时指尖轻掐我脸颊,惹得我腮边泛起红云。
待到正殿相见,我险些要扑进兄长怀中。可那二人却恭恭敬敬俯身行礼,口中唤着姜美人,这三个字像冰棱般扎进心里。阿兄莫要这般生分……我话音未落,兄长已蹲下身来,粗糙的指节拭过我眼角:怎的还哭鼻子了?
是你们唤我姜美人,倒显得生疏了。我攥着帕子瓮声瓮气。
嫂嫂执起我冰凉的手,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:我们阿禧都出落成大姑娘了,如今位份不同,礼数可不能废。她从食盒取出油纸包,揭开竟是还冒着热气的松黄糕,娘亲寅时便起身和面,快趁热尝尝。
我接过糕饼却未动箸。兄长剑眉微蹙:往日最爱吃的松黄糕,如今连尝都不愿尝了?
秦充仪宫里常做这个,近日……近日有些腻了。我盯着金线绣的裙摆,不敢看兄长骤然暗淡的眼眸。
胡闹!这可是娘亲……他话音未落,嫂嫂已扯了扯他袖口,兄长这才从怀中掏出个草编蚱蜢,又变戏法似的摸出只朱漆木陀螺:宫外孩童都爱玩这个,我特意买来给你解闷。
我接过玩具却只是攥在掌心。兄长轻啧一声:可是宫里时兴的玩意儿更精巧?我低头盯着鞋尖绣着的并蒂莲,小声道:宋美人前日送了个九连环,日日把玩着……
话音未落,耳垂便被兄长捏住,疼得我惊呼出声。还是嫂嫂攥着他手腕嗔怪:你轻些!兄长这才松手,却将背上竹篓卸下:这里头是娘亲给你备的书籍。
这些书册宫里都有……我话未说完,兄长扬手作势要打,吓得我往后缩了缩。嫂嫂忙将人拦住,正色道:陛下已下旨为你延请名师,这是天大的恩宠。
恩宠?我望着殿外明黄衣角消失在长街尽头,苦笑道:这深宫里最凉薄的,可不就是九五之尊。
兄长突然揪住我另一侧耳垂,疼得我眼泪直打转:再敢妄议圣上,当心祸从口出!嫂嫂将人推至一旁,自己却红了眼眶:阿禧,都是嫂嫂对不住你……
我从不怨嫂嫂。我反握住她颤抖的手,从入宫那日起我便明白,这是姜家女儿逃不脱的命。
午膳时分,祁玄传召伴驾。他执箸为我布菜时,眼底带着探究:听闻你兄嫂伉俪情深?我望着他腕间佛珠,含糊应了声是。
那你觉着,朕与皇后可算得上恩爱?这问题像烫红的炭火,灼得我喉头发紧。半晌才挤出四字:琴瑟和鸣。
他忽然倾身,龙涎香混着威压扑面而来:你兄长常送你嫂嫂何物?我脑中闪过妆台上堆砌的玉镯金簪,脱口道:玉镯、护身符、香囊……话及此处突然惊醒,望着他骤然冷凝的眉眼,后颈渗出冷汗。
恰在此时,卫昭仪端着青瓷碗闯入殿中,身后蒋公公垂首不语。陛下若嫌姜美人碍眼,不如……她话未说完,祁玄已摔了玉箸,惊得我跪伏在地。
蒋德海,去慎刑司领十板子。他语气森寒,目光却扫过卫昭仪发间颤动的步摇。我伏在地上听着脚步声渐远,卫昭仪临走前还狠狠剜我一眼:小jian人,咱们走着瞧!
待人散尽,祁玄将狼毫掷在我面前:抄十遍《女诫》静心。我望着案上比砖头还厚的典籍,欲哭无泪。这深宫里的日子,竟比松黄糕还要腻人。
5
未几,祁玄便为我延请了西席先生,日日督促课业。中宫之主总在学堂外的回廊下候着散学,若她忙于六宫事务,便换作宋昭容来接。这般日子看似波澜不惊,可我交上的功课却总惹得几位娘娘蹙眉。
尤以宋昭容最甚,每逢我背错策论,她便执起黄杨木戒尺,不轻不重地击打掌心。我含着泪眼巴巴望向沈娴姐姐,她总将绢帕掩住唇畔,佯装观赏檐角冰凌。
直至秦氏承宠那日,圣旨降下封为容华,宋昭容的注意力方从我身上移开。她常对着我的描红本子怔怔出神,连训诫都少了三分火气。待秦容华专宠六宫时,我们几人齐聚椒房殿道贺,但见她明眸流转,拈着藕粉酥往我嘴边送。
忆起往昔她怯生生讨好宫人的模样,如今倒真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。宋昭容打趣她与陛下恩爱,她便垂首以扇遮面,耳尖泛起薄红。我趁机凑近咬耳朵:玄哥哥最是薄情……话音未落,她已正色道:陛下乃九五之尊,阿禧再敢妄议,今晚的糖醋排骨便扣下了。
此言一出,我心中警铃大作——这分明是动了真情的模样。娴妃娘娘更遣人送来一匣子东珠,拉着她的手殷殷叮嘱:好好侍奉圣驾,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正理。但见秦容华面若朝霞,指尖绞着帕子应下。
卫昭仪虽明面上未有动作,暗地里却三番五次设局。幸而中宫之主明察秋毫,次次都将阴谋化解于无形。某日陛下不知从何处得了只尺玉霄飞练,竟越过贵妃位份直接赏了秦容华,直把卫昭仪气得摔了整套青花瓷盏。
彼时皇后身怀六甲,秦容华便鲜少携那雪团去椒房殿请安。偏生我这贪玩的年纪,日日往她宫里跑,抱着通体雪白的猫儿揉搓。这小东西倒也通人性,任我给它别上金铃铛,取了雪团这般俗气的名儿。
冬至家宴上,众人围炉猜谜正酣,忽见雪团被抱至殿前。那chu生竟发疯似的扑向皇后,沈娴姐姐当即跌坐在地,殷红血水浸透了明黄褥垫。我望着宫人端出的铜盆,只觉心口被无形大手攥住。
陛下披着玄狐大氅疾步而来,踉跄间差点绊倒门槛。所幸太医说娴妃母子平安,只是秦容华却因管教不力被禁足钟粹宫,整整两月不得出入。
求陛下开恩!我跪在青砖地上,额头重重磕下,雪团平日最是温驯,今日定是遭人算计!陛下却冷眼睨来:你的意思是卫昭仪?她素日见着猫儿都躲得三丈远!
幸而宋昭容亦跪地求情,陛下脸色方缓和些许。还是沈娴姐姐撑着虚弱的身子劝道:今日是诚儿降生的大喜日子,陛下怎能为个chu生动怒?她指尖轻轻扯动龙袍,不如大赦六宫,也为皇子积福。
最终陛下给小皇子赐名锦诚,寓意前程似锦。我日日抱着襁褓逗弄,倒把雪团忘在脑后。待想起要去探望秦容华,却被告知禁足期间不得探视,只得暗中打点掖庭,莫要短了银丝炭。
这日与雪梅回宫时,但见朱红殿门前积雪斑驳,雪团浑身是血地蜷缩其中,宛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。我眼前一黑,幸而雪梅及时捂住我双目,低声吩咐宫人收拾残局。
姜美人且忍耐,莫要在中宫面前提起。她以帕子拭去我泪痕,指尖轻抚发顶。待将我送至宋昭容处,又温声劝道:大皇子有奴婢照料,美人且安心。
是夜宋昭容燃起艾草,将我熏得满身药香。昨日我扮作浣衣局宫女去瞧过,她虽憔悴些,却还念着陛下会还她清白。见我不语,她取出木料雕琢:你若实在喜欢,我做只木猫与你。
御膳房送来的晚膳色香味俱全,我却食不知味。宋昭容夹了箸翡翠虾仁到我碗中:可是不合胃口?比不得皇后宫里的御厨,倒也别有滋味。我机械地咀嚼着,忽然怔怔问道:若姐姐得宠,可会像秦姐姐那般痴心?
帝王之爱如镜花水月。她执起银箸轻笑,女子真情当如春蚕吐丝,丝丝入扣方能暖人。夜半她拥我入眠,絮絮说起旧事:我本名知音,她唤作秦沐,我们打小在益州汉中长大……
原来她们曾共穿一条裙子,同爬一棵枣树。秦沐总以拿手好菜要挟她代写作业,后来双双入宫,一个成了御前红人,一个甘当陪衬。她进宫前定过亲的,家里人瞒着她将人嫁了……宋昭容指尖缠绕我发丝,如今她身陷囹圄,竟还信着那薄情郎。
我往她怀里钻了钻,瓮声瓮气道:姐姐待秦姐姐,就像我待娴妃娘娘那般好么?她轻拍我后背啐道:小没良心的,快些睡!
在宋昭容处小住月余,再回椒房殿时,我已学着她的法子,命人将各处熏了艾草。这深宫里的寒意,竟比数九寒天的积雪更刺骨三分。
6
岁末将至,宫阙里张灯结彩,却是我最心生欢喜的时节。
我们姐妹三人携着贺礼候在容华殿外,见秦沐袅袅行来时,我险些认不出她清减许多的模样。宋知音的视线始终凝在秦沐身上,眸中盛满疼惜之色。
秦沐执帕拭泪的瞬间,沈娴姐姐与宋知音已分立两侧将她揽入怀中。我踮着脚尖才堪堪环住她纤细腰肢,将下颌抵在她肩头。
有我们在,断不会再教人欺你半分。沈娴抚着秦沐后背温言宽慰,却见佳人眼尾泛红,终究是轻点螓首。
夜宴之上觥筹交错,众人皆强颜欢笑。唯独秦沐形单影只,往日灵动眸光尽数黯淡,只顾盯着御座上的帝王出神。卫昭仪忽以帕掩唇干呕,祁玄当即抛下满殿宾客,携着美人往偏殿疾行。
太医诊脉后跪地叩首,道出卫氏有孕的喜讯。帝王龙颜大悦,卫昭仪更是扶着尚未显怀的腰肢得意扬扬。我瞥见沈娴执盏的手只微微一顿,宋知音却悄然攥紧了袖口。
自打卫氏诊出喜脉,愈发在宫中作威作福。恰逢番邦进献的异域舞姬入宫,祁玄当夜便将其封为八子。那白氏生得明眸皓齿,眉眼深邃如刀刻斧凿,偏生是个心无城府的,见着孩童便要摸脸逗弄。
这日我在御花园撞见卫昭仪与白八子争执,但见卫氏夺过对方腕间玉镯高声奚落:陛下待本宫之心,岂是你这等蛮夷可比?白八子冷笑拂袖,长鞭破空之声惊得枝头积雪簌簌而落,转瞬间便将卫氏身边嬷嬷抽得皮开肉绽。
我蜷在假山后屏息凝神,眼见卫昭仪亲自扑将上去,却被那金蛇般的长鞭抽得踉跄后退。八道血痕渗出织金宫装,竟是痛快至极!
晚膳时我比平日多添了碗饭,沈娴见状打趣:今日可是遇见什么稀罕事?我手舞足蹈比划着白八子挥鞭的英姿,全然未觉她面色骤变。
放肆!沈娴猛然拍案,杯盏震得叮当作响,如此大事,缘何无人禀报?蒋公公恰在此时传旨,言道帝王召皇后即刻前往昭仪宫中。
宋知音与秦沐对视一眼,先后提着裙裾追出去。我方要抬脚,却听秦沐清凌凌开口:阿禧留下。烛火在她眸中跳动,映出我惶惑的面容。
卫昭仪腹中可是陛下盼了三载的子嗣啊。我攥着秦沐袖口呢喃,却见她指尖拂过茶盏浮沫:太医院早有风声,卫氏脉象虚浮,哪里像有孕之人?
三更梆子响时,宫中传来处置:卫昭仪假孕争宠,褫夺封号贬为婕妤;白八子虽破案有功,然动用私刑亦罚俸三月;至于沈娴……我攥着碎瓷片的手骤然收紧,帝王竟以治宫不严为由将她禁足。
暴君!我将青花瓷盏狠狠掷在地上,秦沐却执起我的手腕,用帕子细细擦拭血痕:阿禧且记着,这宫闱之中,唯有以牙还牙方能自保。
她眸中迸发的寒意令我悚然,恍惚忆起雪团惨死那日,宋知音月余未踏足椒房殿的蹊跷。卫氏今日这般,可是姐姐筹谋?我颤声发问,却见她执起染血的瓷片,月光在刃口折射出森冷白光。
是又如何?秦沐忽然轻笑出声,指尖抚过我惊惧的眉眼,阿音可曾告诉你,禁足那两月我是如何熬过来的?
房门吱呀合拢的刹那,我贴着墙壁听见宋知音叹惋:沐儿,陛下今日已掌掴卫氏替你出气……一巴掌够抵我两月幽禁之苦吗?秦沐声线陡然拔高,你瞧她如今不过是降位份,我偏要她尝尽生不如死的滋味!
我踉跄着奔回寝殿,檐角铜铃在风中乱响。秦沐那句以血还血的誓言在耳畔回荡,惊觉这深宫早将温婉的秦姐姐蚕食殆尽,徒留个满腹机谋的躯壳在红墙内游荡。
7
沈娴姐姐被幽禁的半月里,我才惊觉她不仅精通刺绣,更擅织造婴孩袜履。她为祁锦诚赶制了数十双小袜,见我眼馋便也为我织了两双。宋知音与秦沐同样各得一双。沈娴将绣好的罗袜用檀木锦盒仔细收好,嘱我送往秦沐宫中。我虽不情愿,却也不忍拂了她一片心意,终是强压着心头的忐忑,硬着头皮前往。
在秦沐宫门外徘徊良久,我正欲闭眼冲进去放下物什便走,却被她出声唤住。这位往日冷傲的妃嫔竟主动执起我的手,眸中泛着水光道:前些日子是姐姐言辞失当,你尚且年幼,我却将那些尖刻话儿说与你听。在这深宫之中,惟愿你能平安喜乐地长大。我攥着衣角嗫嚅道:其实……秦姐姐说得在理。
转眼春回大地,宫墙内的枯枝都绽出嫩绿新芽。临近我生辰那日,皇后提议设宴庆贺,陛下竟也应允了,还将筹备重任交予卫婕妤。我原暗自恼怒,这等要紧事怎能让那刁蛮女子操办?沈娴却含笑安抚:且看便知。
三月初二这日,卫婕妤非但未搞砸宴席,反倒斥巨资将生辰宴操办得极尽奢华。不仅请来宫外戏班,连变戏法的艺人都被召入宫中,排场竟比爹娘往日为我庆生更盛!秦沐借机着一袭红纱舞裙翩然起舞,宋知音端坐古琴旁为其伴奏。我望着台上轻纱掩面的秦沐,恍惚觉得她眉眼间竟与嫂嫂有三分神似。
宴席间陛下执杯向沈娴致意,共贺我生辰。卫婕妤的脸色却瞬间阴沉,狠狠瞪了我一眼。我故意举杯回敬,她竟摔了杯盏,可惜满殿欢声笑语中,无人留意这番动静。
待宴席将散时,侍女们端来莲花灯分赐众人。沈娴领着我们四人行至溪畔放灯,我在莲灯上虔诚写下心愿:一愿父母康泰,兄嫂和美;二愿我们四人情谊长存,姐姐们永伴身侧;三愿我能早日长成,为众姐妹遮风挡雨。四盏莲灯随波逐流,渐渐聚作一团。
忽闻宫宴方向传来惊呼:速传太医!白容华晕厥了!沈娴闻言立即提裙奔回殿内,我们三人紧随其后。待赶至时,只见白八子口吐白沫已气绝身亡,太医竟才姗姗来迟。我初次目睹这般惨状,顿觉天旋地转,恍惚间听得众人唤我阿禧,便失去了知觉。
再睁眼已是五日后,守在榻前的竟是秦沐。阿禧!你可算醒了!她将我扶起,又斟了盏茶水。我未接茶盏,环顾四周急问:皇后娘娘可安好?娘娘无恙。秦沐话音方落,我悬着的心才落回胸腔。
白容华已入殓,少府正在彻查死因。只是邻国使臣此刻正在京中,白氏之死恰给了他们发难借口,若不遣公主和亲,只怕要刀兵相见了。我自幼饱读诗书,怎会看不透这盘棋局?邻国觊觎和亲久矣,此番不过是借题发挥。
然我朝嫡长公主唯有祁嫖一人,其背后更有世家势力支撑。自陛下登基后,何曾将任何人放在眼里?若真要开战,兄长岂非又要披挂上阵?他方从匈奴战场归来,腰伤尚未痊愈……
秦沐见我怔忡,将茶盏强塞入我手中:你在思量何事?我一气饮尽杯中水,掀开锦被披上大氅便往外冲。阿禧!你病体未愈!她追着呼喊,却在未央宫门前撞见长公主祁嫖。
这位金枝玉叶目不斜视闯入宫中,抬手便甩了皇帝一记耳光:狗皇帝!若敢遣我和亲,我先砍了你项上人头!祁玄面上红痕清晰可见:皇姐息怒,朕从未动过此念。难不成要姜颂远再上战场?他当年攻打匈奴落下的腰疾,如何再领兵作战?
皇姐还惦记着姜颂远?皇帝冷笑。你不也对楚翘念念不忘?我与秦沐听得心惊肉跳,忙将耳朵贴在门缝处。
我再忍耐不得,命蒋公公通禀后径直入内,跪地叩首:陛下,长公主,臣妾愿往邻国和亲。祁嫖厉声驳斥:荒唐!你年仅九岁,尚未及笄!祁玄瞥我一眼,满眼嫌恶:姜美人莫要添乱,退下侍奉皇后去。
卫婕妤兄长亦是虎将,何不命其领兵?我急中生智。皇帝沉吟片刻,终是颔首应允。祁嫖拂袖而去时,我斗胆问道:陛下可曾爱过楚翘?
他坐回龙椅,以手支颐:既问出口,朕便直言相告。姜家权势滔天,你注定要入宫为妃。无论姜颂远是否娶楚翘,这结局都不会更改。我早有预感,然亲耳听闻,仍觉心如刀绞。
自古帝王多疑心,果真如此。我木然告退,行至宫门时,秦沐端来安神汤,温热的瓷碗才让我寻回些真实感。
8
我兄长率军出征了。
得知这个噩耗时,他已离京半月有余。我握着狼毫的手不住颤抖,练了半日的簪花小楷尽数晕染成团。连平日最爱的桂花藕粉羹也难以下咽,只觉喉间哽着块寒冰。
祁嫖在未央宫掀了场惊天风波,金镶玉护甲将祁玄面颊划出三道血痕。那男人竟还有颜面踏足椒房殿,邀沈娴姐姐共进晚膳。我赌气将自己反锁在偏殿,任凭外头如何劝说都不肯露面。
倒是沈娴姐姐亲自寻来,柔荑轻叩门扉:阿禧可愿陪陛下用些清粥小菜?我隔着门缝望见祁玄眼底的算计,他漫不经心把玩着青玉扳指:蒋福全,去藏宝阁取两枚鸽卵大的夜明珠给姜美人,她便不闹了。
蒋公公捧着明黄圣旨来宣旨时,我正蜷在锦被里啜泣。祁玄破格晋我为容华,除了东海明珠,还赐下珊瑚屏风、翡翠头面等一匣子珍玩。可这些死物哪抵得过兄长性命?我哭得愈发撕心裂肺,惊飞了檐下栖鸟。
恰在此时,冷宫多年的秦沐竟复宠了。祁玄不仅赐她协理六宫之权,更越级封作婕妤。这场战事绵延得实在太久,久到家中来信说嫂嫂诞下男婴,取名姜生;久到祁锦诚都能蹒跚学步,兄长的战马却未归营。
秦沐小腹渐隆时,我总会想起沈娴姐姐怀着龙胎的模样。她扶着腰肢轻笑:我们阿禧又要当姨母了。可那笑意未达眼底,我望着她绣着并蒂莲的裙裾,忽然觉得这凤冠霞帔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中秋家宴那日,祁玄特许我归省。临行前祁嫖遣人送来金镶玉长命锁,另有一匣羊脂玉镯:本宫与你嫂嫂旧时有些渊源,这些权当贺礼。我跪拜谢恩,指尖触到玉镯温润,恍然想起嫂嫂出阁前总爱簪的并蒂海棠簪。
回府那日,爹娘鬓边又添华发。幸而有嫂嫂抱着襁褓中的姜生在门前相迎,孩童咿呀学语声冲淡了些许愁云。我陪着嫂嫂在朱雀街采买时,特意挑了支赤金累丝凤钗——卫婕妤生辰将至,总该备份厚礼。
9
回宫途中,铁骑踏碎青石板路的声响令我浑身战栗。隔着纱帘望去,领兵之人竟是卫述!我攥紧帕子的指节泛白,那支本欲私藏的金钗,最终还是送进了长信宫。
卫婕妤把玩着鎏金钗头凤,冷笑震得耳坠轻晃:姜容华莫以为送支钗子,本宫就会替你传书。我俯身叩首:妾身只求卫将军念及同袍之情,早日护送家兄……话音未落,她已摔了茶盏:我兄长何等英才,岂会与姜颂远那莽夫相提并论!
重阳宴上,祁嫖腰间佩着的香囊令我心头剧震——那是嫂嫂亲手绣的嫖字纹样。她执杯的手顿了顿,忽而轻笑:这丫头,总爱在这些小物件上费心思。
十岁生辰宴的烛火还未燃尽,边关急报已震碎满宫欢腾。卫述大胜而归,我兄长却永远留在了雁门关。椒房殿的琉璃灯将沈娴姐姐的泪光折射得支离破碎,她攥着我的手腕轻颤:阿禧,节哀。
卫婕妤的庆功宴上,觥筹交错间尽是虚伪恭贺。她抚着尚未显怀的小腹,金镶玉护甲刺得我眼眶生疼。我攥着兄长的遗物木雕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——若非祁玄执意分兵,兄长怎会孤军深入?
温书时落秋送来蜜渍果子,说是卫昭仪赏的。我嚼着甜腻的果肉,忽然想起兄长出征前塞给我的麦芽糖。待沈娴姐姐回宫,我再抑制不住悲恸,伏在她膝头哭湿了整条苏绣裙裾。
祁玄追封兄长为定远侯,王侯规制下葬那日,我跪在佛堂抄经。祁嫖提着酒壶闯进来,鎏金酒樽砸在青砖上迸出脆响:他总说鸟尽弓藏,如今可算应验了!沈娴姐姐夺过酒壶时,我分明看见她腕间淤青——那夜祁玄醉酒后,又掐又打留下的痕迹。
卫昭仪有孕后,祁玄日日命太医请平安脉。天坛祭祀那日,她以掌宫之权强令众妃诵经。我盯着她案几上渐凉的汤药,忽见落秋鬼鬼祟祟掀开药罐。于充仪夺过药碗轻嗅,脸色骤变:麝香!
卫昭仪小产那日,桃树落英如血。她披散着青丝挥斧砍树,口中喃喃:五年了,你说过要与我白头偕老……我接住她倒下的身躯时,她发间玉簪已碎成两截,正如我们之间从未说破的姐妹情谊。
后来我才知,她将所有堕胎药都浇灌给了那棵桃树。临终前她攥着我的手,指尖冰凉似雪:若皇后回来……替我……说声对不住……
卫昭仪下葬那日,墓碑上卫珍二字刺得我眼眶生疼。沈娴姐姐在灵前哭晕三次,祁玄则将自己锁在未央宫,案头摆着的,竟是她及笄那年描的丹青。
秦沐孩子出生了,是个女儿。
祁玄却高兴不起来,只是扫了一眼公主,还给她取名叫祁锦珍,抬了秦沐位分,为昭仪。
恶心的要死。
幸好秦沐给公主取了小字,叫温温。
她产后,身子就弱了下来,也像卫珍一样,一碗又一碗的药吊着。
祁玄看过她几次,都是陪她用午膳。
他还会来沈娴姐姐这坐坐,问问我近日的功课,然后逗逗祁锦诚。
祁锦诚会抱着他的大腿,一声又一声的父皇喊着。
他也会笑脸盈盈的回应着。
见时机不错,就让梅雪抱祁锦诚走。
他遣退宫婢,就留我和沈娴姐姐。
听落秋说,卫昭仪砍桃树之前同你讲了许多话,她讲了什么?
不知为何,我像是被某种情愫控制了一般,不想同他说话。
沈娴姐姐见状,陛下算了,阿禧不想说,就别难为她。
是朕为难她吗?卫昭仪落胎,无人禀报便罢了。日日汤药不离手的人,为什么突然没了性命?
沈娴头一次在祁玄面前垮了脸,陛下应该去问景阳宫的人!不应该为难仅十岁的孩子!
是孩子又能如何?
沈娴姐姐为了护我,扇了祁玄一巴掌。
祁玄微愣,蹙着剑眉,抓住沈娴的手,怒吼道:沈娴!你包庇她!你是不是也参与其中!
一贯高高在上的帝王,如今却像个市井泼妇。
我见不惯,卫昭仪死前对臣妾说,可这若大的皇宫,只有帝王之爱才是最薄情的。
够了!朕不相信!
陛下是帝王,不要丢了帝王该有的风范。至于真正杀害卫昭仪的真凶,想必陛下早已心知肚明。
听完这话,他才收敛了表情,指着我,姜相养出了一个好女儿。
最后远远离去。
不知从何时起,祁玄不再跟我争锋相对,时常叫我去未央宫,教我读书。
赐了我一把上好的琴,还特意请了乐府师傅教我弹古筝,我学会的第一首便是《汉宫秋月》。
这是我嫂嫂成名曲。
等我课业完成,沈娴姐姐会来未央宫接我回宫,祁玄总是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她,偶尔还会问起沈娴姐姐在椒房殿中的情况。
让我有种他又爱上沈娴姐姐的感受。
真令人作呕。
祁嫖被祁玄指婚给了寒门贵子萧楠逸。
她出嫁时,我连续几晚,夜夜不眠。
转眼过了五年,我十五岁了,沈娴姐姐为我办了盛大的及笄礼。
我的家人一同进宫为我庆贺,就连长公主也回宫了。
祁玄砸了大钱,给我盖楼,以我名字命名,不少人说我受宠,夸我爹娘教女有方。
我见到祁嫖时,她肚子高隆,接近临盆,正同我嫂嫂和沈娴姐姐叙旧。
她们三人聊着陈年往事,光是站在一起就美得如同一幅画。
我爹娘忙着跟众大臣社交,宋知音和秦沐也忙着与其他宫妃说场面话。
而我却只能跟小孩玩闹,虽融不进她们,但此刻无比幸福。
宫中的秀女换了两批,斗来斗去,死得死,伤得伤,全是为了年近三十老头的宠爱。
可我没陷入其中,因为我的舅舅去年就从边疆回来了,他战功显赫。
四舍五入,我也算是功臣之后。
但他把我表姐裴爱送进宫里来了,祁玄封她为裴容华。
裴爱比我大十岁,她在边疆没找到好人家,被我舅舅强硬塞入后宫的。
我彼时无比感谢我的舅舅,裴爱来了,我就不用侍寝。
可我未料到,祁玄这chu生,我及笄礼过完没多久,就让我侍寝。
沈娴姐姐还特意给我泡了澡,把我洗得干干净净。
宋知音在一旁替我咒骂祁玄,狗皇帝,我带大的崽就被你这样端了,真狗!
她把我的碎发,挽在耳后,你放心,那狗皇帝的技术也就一般,忍忍就过去了。
在三年前我跟他侍寝过后,他就再也没踏入我的院中,想必也是觉得自己技不如人,无颜面对我。
我紧张道:宋姐姐,我还是害怕。
温温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,踮起脚尖,伸出手,在我澡盆子里舀水喝。
幸好被宋知音阻止了,温温讪讪一笑。
我洗完澡后,秦沐端出我爱吃的糖醋排骨,见我狼吞虎咽,却被秦沐打了筷子。
你今晚要侍寝,少吃些,别熏着陛下。
熏到才好呢,他就不会碰我了。
莫要说胡话,只有受过恩宠在后宫才不会惹人非议。
我又小声嘟囔着,我爹是丞相,我舅舅是功臣,我怎么样都不用指着恩宠过日子。
凤鸾春恩车接我到了未央宫,我才有实感。
这老皇帝真要睡我!
我坐在床沿,祁玄走到在我面前,我看到他的胡子,莫名想起我爹。
果然人到中年就爱留点胡子。
他同我一块坐在床沿,上下打量了我一番。
陛下看够了吗?
你来未央宫,皇后可有说什么?
她没说什么,特意帮我洗了澡。
还有呢?
姐姐特意叫我好好服侍陛下。
祁玄若有所思,她不生气?
姐姐为什么要生气?
算了,朕跟你说不清楚,你睡吧。
他从床沿上站起身来,走到书桌上继续批改奏折。
我松了一口气,就当是换了一个地方睡觉。
半夜的时候,我听见祁玄不停在咳嗽。
不久我听见离我越来越近的脚步声,床凹陷下去了一些。
接着被褥被人掀开,让我有一丝冷意。
祁玄躺在我身侧,他没有碰我。
他的身子微颤,刻意压低了咳嗽声,想来他病得有些时日了。
真是活该。
一夜无眠。
我回到椒房殿的时候,蒋公公一早来宣旨,他把我封为婕妤,还特许我住进他的未央宫偏殿。
当年圣宠一世的卫昭仪都没这等殊荣。
我当场昏了过去,一醒来就闹着要上吊。
还是沈娴姐姐给我收拾了些衣物,把我送了过去。
我抱着她不离手,哽咽道:沈娴姐姐是不要我了吗?
自然不是,陛下身体抱恙这事,就椒房殿知道。你去侍疾,最合适不过。
那他把病染给我了怎么办?
到时你就回来养病。她给我整理了衣服,姐姐知道阿禧不愿意,但他始终是皇帝。
我咬咬牙,硬着头皮去了,就当是我为这个家做出贡献。
晚上祁玄又问起沈娴姐姐听见圣旨后是什么反应。
我如实回答,只见他黑了脸。
她一向把你当眼珠子宠,怎么舍得让你来朕这?她没跟你置气?
我摇头。
行吧,你睡吧。
我想回椒房殿。
不准!
见他扭头要走,我想了个法子,那我有办法让陛下跟皇后娘娘亲近。
快说!
把未央宫点一把火就好了。
说干就干,我们找了一处没有珍贵藏品的一角,点了一把火。
待火势旺些,再喊人救火。
顺理成章的让祁玄入住椒房殿,同沈娴住一起。
虽然我知道沈娴姐姐不待见祁玄,但是先委屈沈娴姐姐一晚,明日我在想对策。
不等明日,我那表姐也来了椒房殿。
她脸上全是泥灰,抱着玉枕,可怜兮兮的望向祁玄,皇上,臣妾的金华殿也走水了,臣妾今晚能跟你睡吗?
我这表姐也就比我大十岁,。
沈娴姐姐笑着道,把祁玄推出去,能!当然能了!
祁玄脸色一沉,甩袖离开,跑到了秦沐那歇息了。
沈娴姐姐并未搭理,让我的表姐跟我挤一张床。
第二日,宫外传来消息,我全家老小外出云游遭遇劫匪,无一人生还。
祁嫖知道此消息,气急攻心,不治而亡,她襁褓中的女儿才刚过满月宴。
我打击过大,一病不起,日日只吃些流食度日。
祁锦珍和温温轮流拿他们最爱的点心,与我分享,就是为了哄我欢心。
后宫跟我有交情的都来椒房殿里来看望我,其中就属我表姐哭得最忘情。
祁玄已下令让我舅舅牵头端匪窝,但他有一个月没来后宫了,身子也日渐不好。
就在这样的紧要关头,卫述这样的外臣频繁来内宫伴驾。
未央宫还是他找人画了图纸,请人检修。
我偶尔在宫中与他碰面,从未说过话,但他仇视的目光令我胆寒。
我爹还在世时,他奏折里弹劾我父亲,朝堂上针对我父亲,我怀疑他便是杀我全家之人。
于是我写信给跟父亲关系要好的叔伯,我让他们查我父亲还在世时,有没有别的仇家。
他们没有回信,只有舅舅回信,沈家。
他也在信中交代原委。
沈娴的父亲,原是在我爷爷手底下当差,可我爷爷有意打压沈娴的父亲,不让他委以重任。
他得到先帝赏识当太傅那年,我爷爷离奇的死了。
而恰恰就在我爹封为宰相之际,沈娴的父亲却上吊自裁。
舅舅的话,在我心里挥之不去,叫我不敢多想。
我时常会看着沈娴的背影发呆,我是她带大的。
她这样好的人,怎么会对我一家下毒手?
她对我越好,我内心越挣扎。
我开始有意的与她生疏,竟学那些妃嫔一般用尽解数来争夺祁玄的目光。
我厌恶自己。
祁玄却以为,我如此邀宠,是想惹沈娴吃醋。
圣心大悦之下,给我安排了新住处,时不时的来我这里长住。
他依旧没碰我,咳疾越来越严重,我经常给他喂药。
他把这药当是沈娴的关心,没叫人查验,直接下肚。
可他不知道,我早就跟沈娴等人闹掰。
我十六岁生辰那日,他在颂禧楼内为我设宴。
在众目睽睽之下,祁玄邀我坐在他身侧,直接将我拥入怀中,打横抱起,走向天台。
满城的天灯从低处飘向天际,这情景比卫珍生辰宴还要盛大。
可我的注意力全在沈娴身上,她站在我们身侧,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,祁玄却乐得开怀。
宴会歌舞未停,悠扬的曲声缓缓入耳。
我转身瞬间,一支暗箭直面向我射来。
待我反应过来时,眼前一抹金色身影应声倒地。
我下意识的去接住她,但被祁玄狠狠推开,我倒在地上,腿脚发软。
他冲到我的前头,将那抹金色人影拢在怀中,娴儿!娴儿——
我双手撑地,爬到了她的身边。
暗箭直插在她的心口处,她呼吸微弱,我颤着声,陌生又熟悉的喊出,姐姐…
沈娴看着我,张了张口,几乎无声。
但我熟悉她的口型,她说,阿禧,离姐姐近些。
太医赶到时,姐姐已经撑不住了,但她手上紧紧攥住的,是我十三岁时绣坏丢弃的方帕。
上面杂乱的线角已经被她改好,花色是我最爱的芍药,如今倒是成了祁玄悼念她的遗物。
可是姐姐,你为什么不等等我!
我明明已经想好要为你谋一条出路。
明明我才是那个该死之人!
现场一片慌乱,羽林卫赶来及时,将刺客活捉押到祁玄面前。
他一句话未说,自顾自咬掉藏在口中的毒药也一并去了,他倒地时,掉落出来卫字样的令牌。
祁玄受不了打击,当场吐血,我以为是我给他喂的药起了作用。
可他的命真长啊,居然还活着,竟不要脸的抱着沈娴的尸身哭了整整两日。
而我因做了许多伤害姐姐的事,愧疚到不敢去椒房殿。
只能去咏巷,找卫述报仇。
他是我生辰那晚被祁玄关起来的,可他依旧被好吃好喝的供着。
他没了往日风光,却依旧对我冷眼。
姜颂禧,你命可真大。连我培养的死侍都没弄死你。
不过杀了亲手养大你的皇后,让你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也够了。
我暗暗咬牙,心里想了一千个碎尸他的方法,所以我爹娘真是你杀的!
我卫述报仇从不殃及旁人。
那我跟你有什么仇?
你杀了我相依为命的妹妹!
我无奈笑出了声,可卫珍是祁玄杀的!是他杀了你的妹妹!
抽出刀柄,我往他心口刺去,却被他挡了过去。
仅凭你一面之词,就想破坏我们兄弟情义?
我把当年的事,一五一十的告诉他。
他一下没了心气,不再与我缠斗,像是被抽干了力气,一把抢过我手上的刀柄,高喊道: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!
话落,他把刀尖插向自己的腹部,沉沉睡去。
了结卫述后,我回到椒房殿内,坦然找寻沈娴的痕迹。
可这里早已变了模样,满园芍药绽放,处处是我的痕迹。
就连沈娴穿过的衣物上,残留着我爱的芍药香。
姐姐!你可真狠心!
我在这碰到了秦沐跟宋知音,秦沐不由分说的甩了我一巴掌。
你为什么要去地牢?为什么不顾自己性命?
宋知音出手想揽,却没揽住,你打孩子干什么?
若不是你从小宠着她,她能干出这等事?秦沐气得脸通红。
我早就感知不到疼了,竟是没想到秦沐的消息居然那么快。
我作势要走,我不连累大家,我自己同陛下认罪。
姜颂禧!秦沐拉住了我,你记住有姐姐,你记住自己今日只来了椒房殿。
我正要反驳,后背被人打了一棍,眼前一黑,昏倒过去。
我再醒来时,秦沐顶了我的罪,最后被祁玄打入了冷宫,并没有严惩。
我恍然大悟,那日我去永巷,看守的人轻易将我放入,这是祁玄的有意为之。
他怕是早就想杀卫述了。
我把珍藏许久的四个人偶找出,放入一个锦盒中,当做沈皇后的陪葬品。
这才意识到,除了人偶,我竟没有东西留给她。
沈娴姐姐下葬不久,祁玄不顾朝臣反对,封我为后。
我不懂他此举何为,明明我已无家族倚靠,对他也无任何助力。
我也知道他并不爱我,住的宫殿也是普通嫔妃的。
我一旦向他提出要求,他都会满足我,就连梅雪,他也给我了。
祁玄将祁锦诚带到身边亲自抚养,还封他为太子,我想见他,都要到未央宫去。
而温温交由宋知音抚养。
今日宋知音领着温温来我宫里坐坐,手上提着食盒。
一年不见,温温有些怕我。
我想抱她,她却哭闹了起来,温温一吃松黄饼,人就不哭了。
她软绵绵的窝在宋知音的怀里,像只小猫。
沐儿说,温温的性子像极了你,吃了松黄饼,就不哭了。
你不跟我们往来的那几月,沈皇后日日抱着温温,说她跟你小时候一样软,一样胆小。
可宋姐姐很欢喜,我们的阿禧有在好好长大。
我无颜见她,艰涩的开口,宋姐姐……
宋知音给我递了块松黄饼,我手艺不如沐儿和沈皇后,但阿禧也该赏光才是。
我接过松黄饼,泪眼汪汪的咬了一口。
有那么难吃吗?
没有……很好吃。我低头正要擦泪,不知何时温温走到我身边,伸出手替我擦去泪痕。
阿禧姨姨别哭,温温不讨厌你。她用生涩动作拉住我的手,睁着水汪的大眼瞧着我。
宋知音把温温叫到身边,让宫女带回去午睡。
她屏退了众人,独留我们二人。
阿禧,宋姐姐想知道你为何要与我们疏远?
我愣住,随后找出舅舅写给我的信件,交给宋知音。
宋知音看完,变了脸色,头一次对我说出重话,你个混账!你宁愿相信你舅舅,也不相信沈娴是吗?
我从未这样想过!我该恨的人应该是祁玄!是不把让人命当命的皇权!因为沈娴姐姐的父亲就是他害死的!与我父亲无关!
我之所以要远离你们,是因为我想要加害祁玄。日后若是追究起来,你们也会无事。
她上前捂住我的嘴巴,紧张得看了眼四周,压低了声,我们四人是一条心,何来连累之说。
她拢住我的胳膊,我知晓姜家覆灭是你的心结,我已经托父亲查清是谁要你全家性命,不久之后便会有结果。
祁玄的身子亏空厉害,一日不如一日。
我给他送汤,都能见到他咳嗽时拿出方帕,呕出血水。
太医院早就被我买通,更何况我手上捏着他们家人的性命,他们自然不会透露半句。
祁玄来椒房殿的次数变多,爱望着满园芍药出神,对祁锦诚都怜爱了几分。
有时他会望着我的背影出神,竟唤出娴儿二字。
但见我转身,又会背过身去暗自神伤。
又到了冬季,他同我在御花园漫步赏雪。
他自言自语道:娴儿说过,要是她的生辰在雪天就好了。
娴姐姐也经常对我说这种话,她羡慕祁锦诚生在雪季。
因为到了雪季,她的父亲才会给她买新衣,给她买糖葫芦吃。
这些东西只有在生辰那日,才配拥有。
可她的生辰四年才能过上一回。
她年少时,母亲早逝,父亲又偏爱妹妹们,她过得不顺遂。
还是奶娃娃的年纪,就要担起照顾妹妹们的责任。
所以我讨厌长姐如母这个词。
身侧的祁玄念叨声断了,只听扑通一声。
披着玄色大氅的祁玄,在雪地里彻底栽倒下去,再也没起过床。
我每日每夜的尽心伺候他,就想让他好好享受在人世的这几日。
他已经连续罢朝半月,是我领着太子上的早朝。
引得众朝臣不满,宫里却未传出陛下驾崩的消息,他们就在背地里众说纷纭。
我这天依旧让人准备热水,给他擦手。
他从自己的枕下拿出虎符,交到我手中,哑声道:这是朕唯一能护你周全的办法了。
我握紧虎符,内心五味杂陈。
祁玄不该恨我吗?
随后他长舒一口气,接着道:姜颂禧,朕有时候真羡慕你,你过得比朕顺遂多了。
你可以拥有楚翘的爱,沈娴的爱,而她们从未把朕放在眼里,更别提是爱了。
朕这一生,想要握住的东西如同散沙般流出指缝,到头来还是一场空。
我手上动作一停,垂头抬眼,有些落寞,可臣妾想要的,从未得到。
祁玄咳嗽连连,气得想从床上坐起,可他体力不支,又重重躺倒下去。
他的呼吸变得急促,你还有什么不满?沈娴临终前,没有半点遗言留给朕!
她替你求了皇后之位,还让朕护你一生周全,你如今权势都有!你还要什么?
未等我开口作答,外头混乱一片。
蒋公公传报,我舅舅领军入了皇城,扬言我谋权篡位,今日入宫要大义灭亲,护陛下周全。
他们要造反不成!祁玄咳嗽声不断,撑着最后一丝力气,从床上坐起。
蒋公公搀扶他起身,我给他披了件大氅,他受不得冷。
外头飘着大雪,他不顾我的阻止,执意要去外头,我只好给他戴上遮面的斗笠。
同他齐肩看向策马而来的裴庆丰,而我们身后的羽林卫早已准备好,各个持刀待命。
我的杏眸微沉,上前一步,高喊道:舅舅这是何意?
姜颂禧!你别喊我舅舅!我没有你这样的侄女!你谋杀陛下,把持朝政,还不快快认罪受死,本将军还能留你一条全尸!
大胆裴庆非!陛下正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,你可知道污蔑皇后该当何罪!
若是陛下还活着,那未有陛下旨意,贸然领着太子垂帘听政的你又该当何罪?
谁说我未得陛下旨意?我亮出虎符,斩钉截铁道:这就是陛下的口谕!
姜颂禧,你是不是太过天真了?一个假的虎符就想调遣本将的裴家军吗?
大胆裴庆非!朕在此你还敢造次?
面对祁玄的质问,裴庆非无所畏惧,从容下马,只身一人走向未央宫的台阶。
他嘴里还念念有词,一个不敢以真容面世的口技者,就敢冒充陛下!姜颂禧,你好大的胆子。
要是你母亲知道,从小护在身下怯懦的女儿,如今竟能假造虎符,谋杀陛下,她也会同意自己的弟弟大义灭亲的。
裴庆非!你若敢上前一步,朕就让你当场毙命!
我的余光中,祁玄身体开始发抖,就连站都要蒋公公搀扶。
彼时裴庆非已经走到我们面前,目光凛冽的看向我。
见他走向祁玄,我看出他想揭帽,立即挡在祁玄身前。
舅舅!你想以下犯上吗?
犯上的是你,并非是我!他义正言辞,把自己摘得干净。
他将我推开走上前去,利落的拔出长刀揭开斗笠。
那道浅浅的血口在祁玄煞白的脸上,更加醒目。
他不怒自威的架势,才叫我意识到他始终是帝王。
没等裴庆非做出反应,他用尽最后力气,一巴掌将裴庆非扇倒在地。
羽林中郎将手起刀落,将他原地处死。
见他胸口处大股的鲜血向外冒,裴家军纷纷上前,见我高举虎符,也不敢轻举妄动。
父亲!父亲!一道尖厉的喊声响彻未央宫,裴爱就在不远处被羽林卫拦截。
我心无波澜,没有半点悲痛可言,只觉得畅快。
祁玄体力不支,毫无征兆的往后倾倒,我将他扶住,可他太重了,我随他一起摔在地上。
如同少时抱住濒死的卫珍一般。
谢谢陛下,真如姐姐所言,庇护臣妾一生。如今,臣妾想要的也得到了,陛下安息吧。
他微睁的双眼,缓缓闭上,在我怀中咽了气。
蒋公公颤巍着手,探了探祁玄的鼻息,大声宣告,陛下驾崩——
明明是件幸事,我竟湿了眼眶。
今日这一切都是我布的局,我早知父母的死亡不是意外。
在裴庆非端了匪窝,死无对证后,我知道他下一步会将手伸向我的颈脖。
我以为是卫述,但他却因祁玄的情谊甘愿赴死,我就知道不是他。
我只好利用祁玄罢朝期间,肆无忌惮的垂帘听政,想引起祁玄和众位朝臣的不满。
可祁玄未对我下手,还纵容我这般以下犯上,我就确信也不是他。
但我没想到,竟是我的亲舅舅!
我在收拾祁玄遗物时,竟在他抽屉中,寻到了沈娴姐姐写给我的书信,整整十六张,而且每张结尾都是这句阿禧,顺颂时祺。
第一张信:
我的阿禧,见字如面。
近日是否按时用膳?
阿禧,顺颂时祺。
学业如何?
第二张信:
我的阿禧,姐姐外出祭祀极累。
怕回宫后无法做松黄饼给你吃了。
阿禧,顺颂时祺。
……
第十六张信:
阿禧卿卿,陛下说要为你寻价值连城的好琴。
姐姐信你的琴技,会早日胜过乐府老师。
阿禧,顺颂时祺。
看完信件,我早已泪干肠断,喘不上气。
那时我才十岁,日日在她面前叫嚷着要学琴。
她那时说,要为我寻一把好琴,我当时还误会她,为何说话不算话,要让陛下赐琴。
她从未提起过信件之事,只哄我别怪她。
我常常拿琴撒气,她都帮我修好,叫我好好练琴。
可姐姐如今你不在了,我琴弹得再好,又能如何?
皇后娘娘,奴才给你寻到了方帕。
蒋公公端案上前,我抓着芍药方帕,摩挲着上面的针脚。
陛下在天有灵,若知道皇后娘娘如此爱惜陛下之物,必然会高兴的。
我垂下眼睑,你还有什么事,一并禀报吧。
裴容华险些饮毒自尽,不过已经被宋美人救下了。
他见我没有任何表情,继续说道:皇后不去瞧瞧吗?
那去瞧瞧吧。
我同蒋公公,一并进了金华殿。
裴爱一见到我,拔下簪子,义无反顾的跑向我。
若不是蒋公公挡在我身前,替我挨了一下,恐怕我今日要同祁玄一块下葬。
裴爱疯了心智般,向我吐苦水,明明就是你姜家对不起我父亲!你们稳坐高台,享尽荣华富贵,从未想过我父亲的处境!
姜颂禧!你知道吃不饱, 穿不暖是何感受吗?我跟父亲想过好日子,有错吗?
我冷嘲道,那我父亲母亲又有何错?姜家财产充公,裴庆非勾结户部,吞并半个姜家财产!你真当陛下是傻子吗?
陛下早就想杀他了,如今是他以下犯上, 不满门抄斩已经算是陛下的仁至义尽了!
裴爱执意道:我不信父亲是这等卑劣小人!
我让人呈上从裴府中搜来的信件, 一张一张递到裴爱手上。
这些是你父亲, 官匪勾结, 杀害我全家的证据。
这些是你父亲与户部的密信, 贪污的证据。
这些是你父亲联合众臣,弹劾我把持朝政的证据。
这些是你父亲收刮民脂民膏, 去养十三房外室的信件。
待我说完这些,裴爱内心彻底崩塌。
我如今也大致清楚,我的舅舅出于嫉妒,才对我姜家恨之入骨。
嫉妒我母亲能在长安享福,嫉妒我不费吹灰之力就上当皇后。
我长叹一口气,想了结我与裴爱的纠葛。
若是裴容华想给陛下陪葬,明日鸩酒就会送到金华殿。若是裴容华不想一了百了, 那就削发为尼,去永宁寺里常伴青灯古佛。
话音刚落,我攥紧了手帕,离开了金华殿。
隔日便传来, 裴爱剃度出家, 前往永宁寺的消息。
他弃文从武,被爹暴打,被娘破骂。
—我秦沐被我下令放出, 我们三人常常聚在椒房殿。
一边赏花品茶, 一边看着祁锦诚同温温在院中追逐打闹。
只不过茶的滋味,再也不如从前那般回甘。
不久便听闻祁嫖的夫君再次娶妻的消息, 我不由想起及笄那年, 祁嫖出宫前特意来椒房殿寻沈娴姐姐。
沈娴姐姐摸着她高隆肚皮,如今你连孩子都愿意给他生, 看来是真的认定他了。
祁嫖那时已有初为人母的温柔,同沈娴姐姐道:我只把他当姜颂远的替身,若他哪日待我不好,我就踹了他, 带孩子回宫。
沈娴姐姐笑道:那我到时就在宫里养她,你去游山玩水。
我嘟囔着嘴,那我呢?你不养了吗?
沈娴姐姐,捏了捏我的脸, 自然是不能忘了我的阿禧。
此时我坐在椒房殿中, 蒋公公抱着一岁多的女婴, 走到我跟前, 启禀太后娘娘, 长公主的嫡女萧宝珠已带到。
我接过他怀中的孩子,她像极了祁嫖,让我一见如故。
我沉声道:传我口谕, 封萧楠逸之女,为宝珠公主,永居宫中。
——全文完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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