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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｜宋诗婷

继《安家》之后，又要聊一聊日剧的翻拍了。

周迅主演的首部网剧《不完美的她》，改编自年播出的日剧《母亲》。

《不完美的她》剧照

原版中，岁的铃原奈绪幼年时被抛弃，虽被收养并好好对待，但心里还是有阴影，个性疏离，无法与人亲近。她独自一人生活在北海道，最大的爱好就是到处观鸟。机缘巧合，奈绪进了一所学校做小学教员，在学校里，她遇到了7岁的小女孩道木怜南。后者看上去漂亮可爱，性格讨喜，实际上生长在贫穷的单亲家庭。母亲的男朋友常常虐待怜南，奈绪在怜南身上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。奈绪“诱拐”了怜南，要做她的母亲。从带走怜南的那一刻起，她也开始与生母、养母相互理解与和解。《母亲》是个看起来挺揪心的剧，不仅有奈绪，它还通过另外几位处于不同人生阶段，不同困境中的女性的选择，来探讨“母亲”这个议题。

日剧《母亲》剧照

《母亲》算得上是“神剧”了，至今豆瓣评分还有，韩国和泰国的改编版本虽不如原作，但口碑都还不错。

《不完美的她》刚放出有周迅、惠英红、赵雅芝、黄觉、金士杰的各种剧集、角色海报时，很多人相当兴奋，觉得“老戏骨”配上经典原作，肯定是一出好戏了。

但不知怎么的，从看到这些物料的第一眼起，我就有不祥的预感，剧集播出后可以确认，这种预感还挺有来由的。

首先是整部剧的悬浮感。这个从剧照的美术风格，人物造型和造型所透露的职业、性格属性就能看得出来。《母亲》的人物设定是相当现实主义的。奈绪就是个孤僻的，甚至有点胆小怕事的女人。亲生母亲和养母虽然贫富有差距，但大体还是普通人。《不完美的她》在进行“本土化”改编时，将人物的家庭背景、职业和性格属性都做了大幅度的调整。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当前的审查制度不允许教师“诱拐”儿童，周迅饰演的绪之从人民教师变成了酷炫的电脑黑客。奈绪一身软绵绵的毛衣、毛线帽，也变成了绪之身上冷漠的一身黑，这些改变扭转了角色的性格——弱鸡的奈绪变成了人狠话不多的绪之。

更麻烦的是，一个黑客和受虐待儿童的相遇就显得没那么顺理成章了。原版日剧里，奈绪是小学老师，和小朋友接触密切，自然容易了解怜南的情况，两人产生互动也顺理成章。

到了《不完美的她》，大人小孩的遇见全靠缘分。“那些与我有着类似经历的人，我们会一眼认出彼此。”一句旁白就假装把相遇问题解决了，绪之就冥冥中能觉察到穆莲生有危险，又是跟踪又是破窗救人。对于不惜触犯法律，也要把莲生带走这件事理直气壮，毫不犹豫。这处理一来不合常理，二来很难一下子建立起观众与角色的共情。

其他人物的塑造和情感逻辑也有很强的悬浮感。原版中的养母护女心切，但最后依然让奈绪在怜南和她之间做出选择。《不完美的她》里，惠英红饰演的养母是个成功女性，在北京住着巨大的豪宅，对养女比两个亲生女儿还好，绪之做一切都能被理解和被原谅。真不真实另说，但在这样的人物设定下，惠英红把养母演得越好，就显得绪之越油盐不进，越真正的自私冷漠。原版里，养母和生母的关系相对柔和，虽然生母不能见女儿是个硬性要求，但同为母亲，互相也不刁难。但在中国版里，养母除了对几个孩子，几乎没什么好脸色，一出场就对赵雅芝饰演的生母颐指气使，很难想象，一个对养女那么温柔的人，对这个世界如此不友善。

《不完美的她》的确是心疼周迅的角色，还给她送了个好闺蜜，这闺蜜怕是错拿了男二号的剧本，任你冷漠、拒绝、把自己当备胎，都对你不离不弃，更重要的是，还有钱。

原版中的男记者被改写成了黄觉饰演的前调查记者，如今靠写公号赚钱（作为一个记者，还是很想吐槽，以前是哪家媒体的？调查做得太不专业了）。这改编倒是挺与时俱进的，但与公号作家一起出现的还有一桩医药公司的案子。《不完美的她》对《母亲》做了加法，试图在类型上做叠加，给故事增加了两条悬疑线，一条是凸显绪之职业身份的医药公司案子，一桩是探究绪之身世，调查三十年前火灾疑云的旧案翻查。这两条线稀释了原版中探讨母女关系的情感浓度，把两桩理性的推理悬疑案子插入相当感性的主线故事，这剧看起来就有相当强烈的割裂感了。

这样看，《不完美的她》的编剧和很多傻白甜都市偶像剧的编剧相似的地方在于，创作者对主角绪之太好了，远不如《母亲》对奈绪残忍。霸道总裁养母，有钱的闺蜜，还有个莫名其妙就爱上了女主的男主角，这些外在的帮助让绪之“想成为小欧（穆莲生）的母亲”这件事大大降低了难度，变得没那么揪心，也就没那么感人和值得深思了。

《不完美的她》延续了《母亲》对于“母亲”的探讨。剧中，绪之因童年创伤，产生保护欲，渴望成为穆莲生的母亲。赵雅芝饰演的亲生母亲钟惠遗弃了孩子，但这背后是一个母亲为保护孩子所做出的几十年的牺牲。惠英红饰演的养母袁玲为收养绪之与重男轻女的丈夫离婚，独自承担家庭的重担。

绪之的妹妹亦之即将成为母亲，但面对不争气的妈宝富二代男友，她要做出是独立承担还是放弃的选择。还有穆莲生的生母穆静。日版里的生母是经历了生活的艰辛，并发现“死了”的丈夫不过是抛弃了自己，再加上遇到了似乎能解救自己的男朋友，因此而内心扭曲，嫌弃女儿，从决定放弃女儿的那刻起，生母就是冷漠而坚决的。中国版里，穆静是个情绪不稳定的人，时而爱女儿，时而厌恶嫌弃，和男朋友的关系，除了被PUA，我实在想不到更好的解释。

五位母亲与孩子的关系，有亲生的，非血缘的，有人把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，也有人把亲生的孩子推给了别人。《母亲》里，故事紧紧围绕这五对母女关系，奈绪在成为母亲后，才渐渐理解了养母的无私和不易，也因为成为了怜南的母亲，她才有机会与自己的亲生母亲相认。也是因为见证了大姐和母亲如何因为孩子而坚强、执着，妹妹才有了勇气成为母亲。五位母亲因为“孩子”而命运交织。

要记得孩子脚的尺码，在女儿拿着公园里的望远镜拼命寻找生母时，养母只是默默地投进一个又一个硬币……这些细密的情感和变化都是通过细节和表演来完成的。

日剧《母亲》剧照客观地说，《不完美的她》里，周迅、惠英红、赵雅芝在几场重要的母女关系戏份中，表现都是可圈可点的，配得上“戏骨”的名头。比如那场坐在豪宅窗边，周迅与惠英红坦诚相对，第一次说出自己心底感受的戏。周迅身上有种胆怯又固执的劲儿，配上惠英红祈求女儿怜爱式的外刚内柔，整场戏还是能感动观众的。

遗憾的是，这类戏份太少了，更多关于女性议题的探讨是通过旁白和“口播”完成的。比如妹妹亦之去做产前检查时，剧里特意安排了一个很喜欢和患者聊天的医生，一张嘴就开始说当代社会女性生产的不容易，不婚主义有多时髦，很多这几年流行的关于生育、婚姻的观点，都是通过医生“口播”来传达的。

更可惜的是，剧中女性的力量，女性之间的情感张力被一个个男性角色给破坏掉了。《母亲》里虽然也有很多不靠谱的男人们，但整部剧为了突出女性力量和情感关联，男性角色是弱化的。但《不完美的她》里，男性承担了更重要的戏份。这本不是问题，问题在于，无论是金士杰饰演的亲生父亲，黄觉饰演的公号作者，虐待孩子的男朋友尚武，还是妹妹们的男朋友、男警察，《不完美的她》里的男性角色都非坏即蠢。

毫无疑问，《不完美的她》和《母亲》都是女性题材影视剧，有着显而易见的女性主义倾向。《母亲》相对独立地探讨女性主义，《不完美的她》则选择让男性参与进来，用男性来反衬女性。

以类似的方式来写女性主义题材的影视剧也不少，早点儿的比如《欲望都市》，晚点儿的《福斯特医生》《大小谎言》，或者日剧《昼颜》，其中都展现了不少男性不堪的一面，更多的是基于性格和人性的弱点来展开。

《不完美的她》与经典女性题材影视剧的差别在于，它探讨的不是女性的结构性困境，也不是男人女人的复杂性，而是被几个蠢蛋男人搅和了的人生。因为剧中的男人们实在太蠢了，这很难取得更具普遍性的共情。

某种程度上，这部剧对男性的态度，和男权剧中让女人穿低胸装出场是类似的逻辑，都充满了偏见。

而偏见是不利于真正探讨问题的。当我们探讨女性主义时，起码要把男人和女人从智商到情商，从能力到魅力都放在同一水平线上，那呈现出来的才是真问题，困境才是真困境，女性力量才是真的女性力量，关于“母亲”的故事才更让人动容与思考。否则，只会让人觉得，“这几个遇到渣男（渣女）的女人（男人）运气可太差了”。但事实是，谁的命又好过谁呢？《母亲》在探讨这个问题，《不完美的她》的确没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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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诗婷

一个“战时”很没用的文化记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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