继母去世后，她带来的儿子准备离开我家，走出大门时我一把拉住他

半路手足

＂哥，你要去哪儿？＂我一把拉住他的行李箱，他的背影在春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。

院子里，几棵老槐树沙沙作响，空气中飘着槐花的甜香。

我叫杨建国，今年二十四岁，是玻璃厂的车间工人。十年前，父亲带回了继母李桂芝和她的儿子张志成。

那是1976年的冬天，北方的寒风刮得人脸生疼。父亲领着一个裹着厚棉袄的女人和一个瘦弱的男孩站在了家门口。男孩比我大一岁，低着头，像是怕生，又像是不安。

＂建国，这是你桂芝妈，这是志成哥，以后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。＂父亲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说道。

村里人嘴上没说什么，可背地里的闲话却不少。＂带回个拖油瓶，这日子肯定不好过。＂我曾听见隔壁刘婶和王婶在井边洗衣服时这么说。

可李桂芝待我，竟比亲娘还亲。我娘去世时我才五岁，对她的印象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背影和一件织了一半的毛衣。

昨天，我们送走了李桂芝。她走得安详，只是太早。自从父亲两年前因工伤去世后，她的身体每况愈下。

她临终前，拉着我和志成的手，眼睛里满是不舍。＂我走了就走了，你俩可得好好的。＂她说这话时，目光在我们脸上来回扫视，仿佛要将我们的模样深深刻在心里。

志成比我大一岁，沉默寡言。父亲去世后，他从技校毕业直接进了县机械厂。他总觉得自己是外人，尽管李桂芝和父亲从未这样看待过他。

＂我回老家去。＂志成背对着我说，声音低沉，＂妈不在了，我留在这里没什么意思。＂

那是1986年的春天，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遍全国，但国营厂普遍还不景气。我们住在厂区的筒子楼里，两间小屋，一张方桌，墙上挂着全家四口的合影。

那照片是在天安门前照的，那是我们唯一一次全家出游。是1984年夏天，父亲厂里组织先进工作者去北京参观学习，他好不容易争取到带家属的机会。

我记得那天，李桂芝难得穿了一件新买的蓝底白花布连衣裙，平日里总是扎成马尾的头发也难得散开，用一个塑料发卡别住了刘海。

志成和我站在中间，身上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衬衫，那是李桂芝熬夜赶制的，就为了这次合影。父亲不善言辞，但脸上的笑容比平时灿烂许多。

＂来，看镜头，笑一个！＂照相馆的摄影师喊道。

＂咔嚓＂一声，那一刻的幸福被永远定格。

我松开手，走到橱柜前，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布包。这是李桂芝留下的，说是等她走了再打开。

＂这是妈临终前交代要给咱们的。＂我轻声说道。

包里有两张照片，一张是我从未见过的年轻女子，眉眼间与我竟有七分相似；另一张是我和志成小时候在院子里玩耍的情景，我们挤在一个小木桶里笑得前仰后合。

照片背面，有李桂芝歪歪扭扭的字迹：＂建国、志成，好兄弟。＂字迹有些潦草，像是颤抖的手写下的。

还有一封信，信封已经泛黄，上面写着＂建国、志成收＂。

我忽然想起那年冬天，厂里困难，连续三个月发了白面和贴饼子当工资，肉票紧张得很。李桂芝排了大半天队，才买到半斤猪肉和几个鸡蛋。

她把家里仅有的几个鸡蛋全煮了，一人一个，却被我发现她自己没吃。

＂你为啥不吃？＂我问道。

＂我不爱吃鸡蛋，你和志成正长身体，多吃点。＂她笑着说，眼睛却不敢看我。

我赌气不肯吃午饭，她没说什么，只是晚上加夜班回来，给我和志成一人带了个肉包子。那时候的肉包子是难得的奢侈品，整个冬天能吃上两三回就不错了。

＂哎呀，车间主任非要请客，我推不掉，就带回来给你们尝尝。＂她笑着说，可手上的冻疮却骗不了人。那年冬天格外冷，她排队买肉包子的时候，肯定冻得不轻。

＂当家的，你看看，建国和志成多像啊，站一块儿就跟亲兄弟似的。＂每当有邻居当着我们的面说闲话，李桂芝总会这样回应，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我们。

还有那次，我高考落榜，整天闷在家里不出门。

那是1980年，高考恢复不久，竞争激烈。我差了十几分，与理想中的大学失之交臂。我把自己关在家里，听着隔壁李家的儿子考上了北京的大学，心里说不出的难受。

是志成拉我去了河边，递给我一根烟。那时候，香烟是奢侈品，他一定是省下了好几天的零花钱。

＂哥们儿，抽一口，提提神。＂他说。那是我第一次抽烟，呛得直咳嗽，却感觉心里舒坦了不少。

＂我申请了技校，可以带你一起去。＂他说，＂咱俩一起闯，总能出头。＂

那天晚上，李桂芝不知从哪弄来一只老母鸡，熬了一锅鸡汤，说是补脑子用的。

＂考不上就考不上，日子还得过。＂她舀了一大碗汤递给我，＂咱们家有手艺就不怕，技校毕业照样能当工人，照样有饭吃。＂

当时，我只顾着闷头喝汤，没注意到她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几分。

＂妈临走前，给我写了封信。＂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，递给志成，＂你看看。＂

志成的手微微发抖。他和我都不是多愁善感的人，可读着读着，眼圈还是红了。

信中，李桂芝写道：＂我的好儿子们：等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，我已经不在了。我答应过你爸，要让你们兄弟俩一辈子都好好的。我这一生没啥本事，只盼着你俩能像亲兄弟一样互相照应。人这一辈子啊，不容易，家里有个说话的人，再难也不怕。

建国，那张照片是你亲妈的，我一直替她留着，等你长大了给你。她是个好人，如果在天有灵，一定很为你骄傲。

志成，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，但建国就跟我亲生的一样。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惦记着，怕自己是个外人。傻孩子，在这个家里，你从来都不是外人。

你们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和安慰。记住，这世上亲情比血缘更重要，患难见真情。无论以后遇到什么困难，都要互相扶持，不能分开。

你们的妈，李桂芝＂

窗外的槐花香气渐浓，我想起了很多往事。记得有个寒冬，李桂芝病得起不来床，还坚持给我和志成一人织了件毛衣。

那时的毛线很贵，她一定是把自己的棉袄票省下来换的。她织毛衣时，常常熬到深夜，厂区的广播都停了，只剩下客厅里那盏昏黄的40瓦灯泡下，她拿着毛衣针的身影。

我穿上后嫌丑，故意让线头松了，还对街坊们说是志成弄坏的。李桂芝发现后，二话不说拆了重织。那时志成已经上技校了，放假回来看到我的样子，狠狠揍了我一顿。

＂她一针一线织出来的，你懂个屁！＂志成平时不爱说脏话，那次却是真动了气。

直到现在，我衣柜里还挂着那件毛衣，虽然早已穿不下了。

记得父亲出事那天，是厂里的大瓷窑出了故障。他是老师傅，主动去修理，不慎被高温烫伤，送医院时已经不行了。

李桂芝连哭都来不及，就开始张罗后事。她一个女人，撑起了整个家。那段日子，我每天看到她早出晚归，脸上的皱纹一天比一天多，头发也白了一大片。

志成已经上技校了，听说父亲出事，立刻请假回来。他接手了很多事情，帮着李桂芝料理后事，还劝我继续上学。

＂爸爸的事，我和妈会处理好，你只管念书。＂他说这话时，眼眶红红的，却硬是没掉一滴泪。

我知道，他是怕我看到他哭，会更难过。

李桂芝生病是在去年冬天，起初只是咳嗽，后来越来越严重。医生说是肺部感染，可能是常年在纺织厂吸了太多棉絮引起的。

她的病来得急，走得也快。最后那段日子，是志成背着她去医院，每天打吊瓶回来后，还要给我做饭。他请了长假，睡在医院的长椅上，寸步不离地照顾她。

＂建国上班辛苦，你得照顾好他。＂李桂芝常对志成说，＂他从小就不会照顾自己。＂

我加班回来晚了，总能看到志成给我留的饭菜，盖着碗盖，还用毛巾包着，生怕凉了。父亲去世后，志成主动承担了家里的重担，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。

想到这些，我的眼睛有些发热。

＂哥，厂里分了新房子，两室一厅，我已经拿到钥匙了。＂我深吸一口气，＂你别走，咱们一起住。＂

新房子是我托了关系，用了两年的积蓄才换来的。那是厂里第一批商品房，能分到一套实属不易。我本想给李桂芝一个惊喜，没想到她还是没等到这一天。

志成转过身来，眼睛湿润：＂我不是你亲哥。妈不在了，你有自己的生活。我回老家去，那边机械厂也缺人，日子不会差。＂

＂在这世上，谁还不是半路上遇见谁？＂我学着李桂芝的口气说道，＂我们一起长大，一起吃过苦，这不是亲兄弟是什么？＂

志成没说话，只是看着窗外。

＂记得那年夏天，咱们一起偷了邻居家的西瓜吗？＂我突然说道，＂被李大爷逮个正着，拿着扫帚追了我们三条街。＂

志成的嘴角微微上扬：＂那时候你才十岁，跑得比兔子还快。＂

＂还有那次，你骑自行车带我去看露天电影，半路上车链子断了，我们俩推着车走了五里地。＂

＂那是《少林寺》，李连杰的。＂志成轻声说，＂你非要学电影里的武打动作，结果从土坡上摔下来，把膝盖磕破了。＂

＂是啊，回家后李桂芝又心疼又生气，说咱俩是＇倒霉孩子＇。＂

我们相视一笑，那些共同经历的往事，已经成为血脉相连的纽带。

＂还记得李桂芝做的酱菜吗？每年夏天，她都要腌一大缸黄瓜和萝卜。＂

志成点点头：＂我至今没吃过比她做得更好吃的酱菜。＂

＂她说这手艺是她娘教的，她答应过要教我们，可惜...＂我的声音哽住了。

志成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：＂我记得配方，她告诉过我。＂

夕阳西下，院子里的老槐树影子被拉得很长。老旧的筒子楼外，几个小孩正在追逐打闹，欢笑声传得很远。这一切，是那么熟悉，又是那么让人心痛。

＂我们一起长大的地方，就这么走了，多可惜。＂我低声说。

志成站在那里，沉默不语。我知道他在想什么，这些年来，我们心有灵犀，不需要太多言语。

我们想起了很多往事。李桂芝病重时，是志成背着她去医院；我加班回来晚了，总能看到志成给我留的饭菜；父亲去世后，志成主动承担了家里的重担。我们之间的亲情，早已超越了血缘。

＂你记得吗，你第一次来我家那天，我还对你使过绊子。＂我忽然说道。

志成笑了：＂怎么不记得，你把我的鞋带偷偷系在一起，害我摔了个狗啃泥。＂

＂后来是李桂芝罚我站了半个小时的军姿，还让我给你道歉。＂

＂她总是公平的，从不偏袒任何一个。＂志成的眼中闪烁着泪光，＂有时候我都怀疑，她是不是更疼你一些。＂

＂我也这么想过，觉得她更疼你。＂我苦笑道，＂看来我们都错了。＂

志成松开行李箱的手，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：＂那房子朝哪边？采光好不好？＂

我咧嘴一笑：＂朝南的，好着呢！比筒子楼强多了。七十多平米，还带个小阳台，以后你结婚了，带媳妇一起住都宽敞。＂

＂谁说我要结婚了？＂志成瞪了我一眼，但眼中的笑意却藏不住。

＂别装了，我早看出来了，你和纺织厂那个小张，眉来眼去的。＂我打趣道，＂李桂芝生前还跟我念叨呢，说想抱孙子了。＂

＂胡说八道。＂志成的脸红了，挥拳作势要打我，却被我灵巧地躲开。

回家的路上，我们肩并肩走着，影子在地上交错。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，新房子的钥匙在口袋里叮当作响。

＂以后，家里得添个电视机。＂志成突然说，＂彩色的。＂

＂得，大爷您说了算。＂我笑道，＂不过先说好，我买，你来装。＂

＂那我得多收你一倍的安装费。＂

我们一路打闹着回到家，那个即将告别的老筒子楼。尽管它简陋，但承载了太多回忆。李桂芝曾在这里系着围裙做饭，父亲曾在这里穿着工作服抽烟，我们曾在这里度过无数个日夜。

＂今晚吃啥？＂志成问，像是回到了从前的日常。

＂随便炒两个菜，再煮点面条吧。＂我系上围裙，从柜子里拿出案板，＂你去把院子里的小葱掐几根来。＂

志成点点头，转身出门。我看着他的背影，忽然觉得安心了许多。

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，我发现碗柜角落里藏着一本小册子，翻开一看，是李桂芝的字迹，记录着各种家常菜的做法。扉页上写着：＂给我的两个儿子，希望你们不要饿着肚子。＂

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。

这时，志成推门进来，手里拿着一把葱。＂怎么了？＂他看到我的样子，急忙问道。

我把小册子递给他：＂找到宝贝了。＂

志成接过册子，翻了翻，嘴角微微颤抖：＂这老太太，总是想得这么周到。＂

＂她知道我们两个大老爷们肯定不会做饭。＂我擦了擦眼泪，笑道。

＂那我可得好好学学，不能辜负她的一片心意。＂志成认真地说。

晚饭很简单，两个素菜，一碗面条。我们坐在饭桌前，各自盛了一碗面，像往常一样开始吃。

＂太咸了。＂志成皱眉道。

＂是吗？我觉得挺好的啊。＂我尝了一口，明明是刚刚好的味道。

＂你从小就重口味，李桂芝总说你迟早把舌头吃坏。＂志成往碗里加了点水。

＂那是因为你口味太淡，跟个姑娘似的。＂我反驳道。

就这样，我们斗着嘴，吃完了这顿简单的晚饭。

夜深了，老旧的筒子楼渐渐安静下来。我和志成收拾好行李，准备明天搬到新房子去。

＂哥，谢谢你留下来。＂我轻声说。

＂别肉麻。＂志成笑了笑，＂睡觉吧，明天还得搬家呢。＂

我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小屋，黑暗中，我仿佛看到李桂芝站在门口，微笑着看着我们。

一切如常，仿佛李桂芝从未离开，她的爱和牵挂，已经深深融入我们的血脉之中。

在我们的新生活即将开始的前夜，我想起了李桂芝常说的一句话：＂在这人世间，亲情有时候不是天生的，而是在相扶相持中慢慢生长的。＂

她是对的，一直都是。